1、迷人的药香迷人的药香 其实,早儿一直在等待中,很小的时候,她在等待生病,等待被迷人的药香拥抱;后来,当自己被娘和福临伯伯无情地抛弃,她的等待就无比漫长了。 自闭的孩子,仿佛心尖尖上长着一对触须。而早儿迷恋的却不是娘身上的乳香,也不是爹身上的烟草味,它是一股来自神秘屋子里的药香。那是中药房的味道。它从一件旧时长布衫的袖管里飘洒出来,它是一个男人的魅力所在。 早儿是很健康的,但她又确实需要经常生病。这自然是为了去嗅药香,每次去,她都会像只小狗伸着鼻子在福临伯伯白皙的手上嗅着,直至他的发顶。 早儿拎着书包,抑郁地依靠在大门口背着太阳光发呆。高考结束了,可她的紧张感却没有因此而结束你能考上医科大学么?
2、在一种药香的催化下,早儿总有些不自信。突然,她落在火笼房门口的眼睛里出现了娘瘦巴巴的小脸。那张脸被一蓬从柴堆里钻出来的乱糟糟的头发覆盖着,像泥土里豁然冒出来的一截石块,上面有一层灰扑扑的泥巴灰糊着。早儿的眉头骤然凝聚起来,冷冷地飞快地掠开了去。她的娘已经无数次去菜园边眺望,等早儿熟悉的小身影出现在曲里拐弯的小路上在这关乎个人前途命运的一天,她跟所有家长一样变得无比急迫。希望早儿依靠书包从此翻身。可待她看到早儿已站在门口,反而慌了神,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十指捏在围裙的角边擦拭着,跨前一步道:“早儿” “我没有考试!”早儿没有允许娘将话说完,就将眼睛收回来挂在书包上,“我根本不会去考试的,我在街
3、上逛了两天。” “你怎能这样,你啊你!”娘的脚步停止在早儿的脚尖前,一副气不打一处来的样子,干伤心着走了。须臾,早儿到灶屋去盛饭,蓦然看见娘独自坐在黑糊糊的灶口抹泪。矮小的身影镶嵌在幽暗里,如一堆带着湿气的柴禾。 次日一早,早儿还在熟睡中,娘就急急地过来了。她身上依旧穿着昨天穿的衬衫,袖口和领口略有破损。她站在早儿的床铺边,故作镇静道:“既然这样,那你就跟福临伯伯去学中医吧!”出奇平静的声音,打在铺盖上令早儿一颤。 早儿不可能了解,她的娘昨晚一夜未寐。她为她不参加考试悲伤不已。万般无奈下,才听从了男人的话,让早儿去跟福临伯伯学学再说。男人认为早儿有高中文化,打小就喜欢满山满坡找中草药认,且又精
4、读了本草纲目,让她去跟福临伯伯学中医是目前最好的权宜之计。虽说现在赤脚医生不吃香,可福临伯伯手里捏着祖传的方子,把他这点绝活学到手也是好的。而于早儿娘来说,心思就显得复杂多了,她不仅承认了男人的话更在乎的是希望早儿去陪陪他,说不定俩人的关系从此会亲密起来。天一亮,她就急匆匆爬起来找早儿,只是,她的谈话方式很突兀。完全是自作主张式的。早儿一百个不情愿,跟娘在灶屋里拽着书包扯:“要去你去!又要利用我去看他!” 早儿终究没有抢过娘,站在边上默默地看着娘将书包扣解开,朝自己扔来一把草药:“这就是你读的书,你早就没有读书的心思了!”顺着书包口氽出来的草药气味浓厚如丝娘很吃惊书包里居然没有一本书,就连本草
5、纲目也不在!哗啦一下将书包倒拎起,将早儿翻山越岭找来的草药全部倒在猪草里剁给猪吃了。早儿斜睨着娘,不动声色地笑了。 而就在这时,村子里确实降临了一场猪瘟,谁也没有料到从早儿书包里倒出来的草药居然救了家里的猪。村子里的猪都在那场猪瘟里丧了命,只有早儿家的猪没有事,这令娘再次确定应该带早儿去福临伯伯家学医的决心这孩子就是这块料!所以,喂好猪,她就去了一趟福临伯伯家。在说服早儿之前,她还是决定先去跟他打个招呼。 福临伯伯住在绣花沟后湾里。虽然只是一个赤脚医生,但大家都尊重他,口口声声叫他董医生。孩子们叫他福临伯伯。尊重的口气丝毫不比见到街上正宗医院里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少多少。大家一直认为,他本领大呀,
6、他是柳树村的活神仙,这大人小孩,谁伤风抽筋了,谁被马蜂蛰了,或是被镰刀割了腿,他都能一一解决,就是一名名副其实的正牌医生啊!还有,他为人也好,温和,谦让,待人客气,从不与别人红脸,眼神里充满了悲伤的柔情。 娘是在后晌回来的。早儿从窗口看见了,却假装没有看见,将头低下仍旧看着本草纲目。娘看了她一眼,兀自坐在门槛上皱紧了眉头。早儿自然不知她此时的心境。她去的时候正直晌午,可他家依旧是大门紧闭,石板屋顶上没有一丝儿炊烟的影子。她一踏上院子,心口就生生地疼。手指落在大门上叩着,可他没有理会。但她知道他在家,自从新凤姨离世,他就是这样子的,故意折磨着自己。不再愿意开门见人,也不怎么上山找草药。难得有人见
7、到他出来倒夜壶,看到的也是一个蓬头垢面,形容枯槁的老头儿。他的吃食,都是她悄悄放在门口的,今天是一袋子大米,明天是一袋子洋芋,还有白菜、萝卜、腊肉 她默默地照顾他的这些事,他从来没有问过。只见米来了,就拎进来;洋芋来了,再拎进来。偶尔他还会在一个纸包里、塑料袋子里,收到她亲自包好的一条崭新的长布衫。但她从来没有见他穿过。他不忍穿它们呀,这是一个很复杂的心思:你穿那么新,这对得起新凤姨么!可她却依旧乐此不疲地做着。仿佛做归做,穿归穿。这是不搭界的。早儿娘开口说道:“早儿她没有参加考试,我来跟你说声,让她来跟你学医吧她喜欢这个,那本本草纲目她一直替我保存着,还有那天我从她的书包里翻出了很多草药。”
8、 窗户里静寂无声。微风吹起脸上的发丝,吹湿了眼睛,缓一口气,她合拢双手捋了捋头发,又去拉了拉糊着猪食的皱巴巴的衣角,继续道:“我知道你在,要她来还是不来,你说句话呀?”屋子里的灯亮了,但依旧没有回应。“她就是恨你,你也不要怪她,她本来就是你亲闺女呀” 窗外的人抽泣了。为了让窗户里的人接受早儿,她只能道出藏匿在心中多年的秘密她真没有想到,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令真相大白的。用衣袖擦干眼泪,又将右手搭在窗棂上,哽咽着:“你不说话就是答应了,我明儿带她来。”说完微笑着离开了。身子略有轻松感,像吐掉了滞留在喉咙里的一口浓痰,喉咙里终于通畅了唉,反正那点破事也够人说一辈子了。咱不在乎了,不就是在新婚之夜,住
9、在绣花沟的秀芝,乘着男人酩酊大醉之际跑出去会了窗子里的那个人可谁能知道,这个秀芝压根就不后悔!她就是想嫁他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俩人躲在草垛里的一阵慌乱纠缠,便种下了早儿。 娘再次看向早儿,默默地叹了一口气,知道她跟自己合不来,她恨他也是因为自己,是娘不够检点可作为娘的她却不知道,早儿朝山上跑,是为了依靠寻找草药的过程而沉迷在药香里,为了找树叶子说上一阵悄悄话,说一个女孩儿的小秘密。唱那只有她自己听得懂的歌儿! 早儿去了山梁梁上。她忽然很烦躁,她已经不是那个在乎打扮的年轻的姑娘了。早儿安静地坐在草地上对着后湾瞅,福临伯伯那间矮小的石板屋像一个气泡浓缩在山脚下。多年来,早儿一直习惯来这里默默看上一
10、眼。当然,这样做并不代表她会同意娘的说法去跟他学医。倘若要去也只是自己想去,跟谁都无关。早儿一直这么倔强。可是,这次坐下来,她却从娘苍老的背影里忽然想起了新凤姨。新凤姨是福临伯伯的媳妇。她于五年前冒雪上山给福临伯伯烧焦炭,一不留神摔下山崖给生生地摔死了。福临伯伯抱着残缺的遗体却突然想起了她以前的好,认为她的死都是自己害的你说你烤什么炭火呀!新凤姨去世了,活着的人基本上也跟着去了,福临伯伯无法原谅自己,无法不去怀念她。他在梦里都看见她头破血流地躺在自己怀里微笑 当然,早儿并不喜欢新凤姨。她怎么能跟娘比呢,你看她跟英俊挺拔的福临伯伯站在一起,哪里配呢!打心里说,早儿还是觉得福临伯伯跟娘相配的,她可
11、是绣花沟远近闻名、出落得最出众的姑娘呵。还在很小的时候,早儿就偷了娘留下来的唯一一张2寸黑白照片收藏着。十八九岁的她站在公社门前,两把粗辫子一左一右甩在胸前,上身穿格子小西装,里面的碎花衬衫领子翻得整整齐齐;下身是一条偏腰黑裤,穿着白袜的脚背自精致的布鞋里裸露着,干净、小巧,却又不乏圆润,很是引人注目。可见还是一个心灵手巧的姑娘,针线活好。大家都知道呀,那时候姑娘脚上的鞋子都是自己做的。 而身为长相俊朗又懂医术的福临伯伯的媳妇新凤姨呢,按照绣花沟人的说法是:这就是一个假爷们嘛!她长得太男人腔了她不仅长得不好看,性格粗枝大叶,还不善于做缝缝补补的细活,她做的鞋子粗针大脚,更别说绣花了。最让福临伯
12、伯头疼的是,她吃饭的声音,和惊人的饭量都让人不舒服。每次见她吃饭,福临伯伯都要说,“你嚼的声音能否轻一点?”好在她能干活,只要一下地,大屁股就总是滚在人前的。所以,福临伯伯家的粗活都是她做的,上山打柴,下田挖地,就连磨房里,她都不让他去,她说:“这些地方你不适合,你进去,进去!”推福临伯伯走的手会顺势在他手上掐一下,然后半忧半喜地靠在门框上目送那道飘逸的长布衫离自己而去。似乎她也觉得福临伯伯更适合药房,福临伯伯倒也听话,除非上山采药,他一般都在药房呆着传说,他睡觉都在药房里。屋子虽小,但新凤姨硬是将那间干燥的、宽敞的大房间给了他做药房。而她自己则临时安置在火笼房后面的仓房里,每天晚上陪伴她的是
13、吱吱喳喳的老鼠声音。 但大家都知道,新凤姨爱福临伯伯,甘愿为他做牛做马。绣花沟的人都知道,她在悄悄宠自己的男人除了长相不好改变,饭量不好改变,能做到早儿娘样子的,她都尽量悄悄模仿着。闹出了不少洋相。比如吃饭吧,早儿娘吃饭是端着碗,并着腿,一口一口谨慎地喂进嘴巴里的。吃好饭,嘴巴边还是干干净净的。而她也学着这般吃不到三口,又抓住大海碗蹲在门槛上猛吃,一边吃饭粒一边从下巴漏到地上,嘴角油光光的那时候,早儿经常“生病”,今天头疼,明天却是吃坏了肚子,每个器官都痛遍没得痛了,她就故意弄镰刀划破手指,举着血淋淋的手指喊娘。一路上,她的小身体都匍匐在心急如焚的娘的背上,深一脚浅一脚赶去。风声合在娘的喘息里
14、拍打着基本上每次来瞧病,新凤姨都在院子里劈柴,或是筛豆子、垒猪粪。见到早儿和娘,她惊诧地“咦”一声,又嘿嘿地干笑几声,这才局促地拍打着身上的灰尘迎早儿母女进屋。娘也赶紧关照早儿叫新凤姨。早儿自然不愿意叫,她讨厌新凤姨,这种讨厌是建立在对福临伯伯的可惜上的,她不止一次地在新凤姨的背影里掐自己的胳膊:“新凤姨,丑八怪!” 但新凤姨也有比娘要知道轻重的时候基于这点,早儿是感激她的,她能大方地将福临伯伯身上的药香送给她享受一会儿!因为,只要早儿跟娘进入火笼房,当早儿从娘背上被福临伯伯接过去,她都会涨红着脸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糖茶递过来叫喂给早儿喝,而那笨拙的身子很快就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早儿蜷缩在福临伯伯
15、的怀里,一边嗅着他袖管里飘出来的药香,一边慢慢地吮着碗沿喝糖茶水。边上是娘一脸端庄的微笑。早儿发现了,不管是真病,还是假病,只要来这里,娘都会整理清爽了来。头发用手沾着井水抹过,纹丝不乱;衣裳也换过,将落着柴火灰、沾着猪食味道的衣裳迅速地换掉了真让人怀疑,她一直在准备着干净的衣裳来这里,随时等待着自己生病! “早儿,来张开嘴巴给伯伯看看早儿,把手给伯伯”世上如果没有福临伯伯,早儿真不知道这世界的美好。早儿听话地将手伸出来,等待着福临伯伯白皙的手捏住手腕号脉,只想久久地沉迷在迷人的药香里不知为什么,那时候,早儿会忘记一切,像一个贪恋乳香的孩子,鼻子游走在他长布衫的线缝里嗅着,默默地张开嘴唇再将它
16、们吸到肚子里来。心里张着五彩的翅膀,恨不得将福临伯伯雪白的牙齿和迷人的药香全部拥抱住,她觉得他的怀抱好温暖,好香啊,而这股香味却深深地吸引着她仿佛从来他在早儿眼里,都是村子里最优秀的男人,在他身边是一件无比骄傲的事情。 然而,好景不长。就是这样一个令人敬爱、骄傲的福临伯伯,他后来却被娘勾引走了,这真让人怨恨你怎么可以去摸娘的手,亲她的嘴巴呢?你干嘛要那么坏呢?你欺负人嘛!这些问题一直伴随着早儿走进中学,直至高中毕业,到今天硬是被娘逼着去学什么中医的时候早儿怨恨娘不检点,又责怪福临伯伯辜负了自己眼睛愣愣地盯着冷寂在后湾的石板屋,胸口起起伏伏的,好似依旧在忿忿不平。忽然,她又将鼻子抵在本草纲目里,
17、轻轻问道:“你喜欢我来跟你学么?你可知道我总归会出去的,我要去读医科大学!” 等待是很煎熬人的。早儿在这个酷暑里就在经历这场煎熬。悄悄地等待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到来。其实,早儿一直在等待中,很小的时候,她在等待生病,等待被迷人的药香拥抱;后来,当自己被娘和福临伯伯无情地抛弃,她的等待就无比漫长了。于是,她选择拼命读书,发誓要一辈子都泡在药香里。所以,她的书包里一直放着那本本草纲目,放着几片大黄,抑或几支柴胡,她需要嗅着这些气味读书。而考上医科大学,这是她寻找到的重新获得福临伯伯的爱的赌注。尽管这个说法有点自欺欺人,但她禁不住痴迷在他要是知道自己考上医科大学的态度里那样的话,他会来看自己吗?呵呵,这
18、可是医科大学!中医系呀! “你就死心吧,我不会去的!”早儿于几天后,跟娘终于表达了自己的态度。然后呢,除去睡觉时间,她就眼巴巴地坐在山梁梁上等待着。眼睛要么看着前面的小路寻找邮递员老周的身影,要么就飘到后湾里寻找药香。仔细地回味每一个被药香包裹的旧时光。愈发觉得当自己真正拥有药香时其实已经远离它了事情的变化来得太快,它不是人所能想到的。 好像是九岁那年吧,早儿生了一场大病。这场大病让她从此远离了药香。那天晚上,她因突然发起的高烧,又被娘急匆匆地背到了福临伯伯家里,尽管还在昏迷中,她照样能感觉到身体被那团浓稠的药香抱住了。在那厚厚酽酽的香味里,她的身体轻飘飘的,像长上翅膀飞了。可是,不一会儿,她
19、又觉得吐不出气来,好比春蚕做茧,药香一丝一缕的,把她严实地包裹着,这令她害怕,只想张开嘴巴喊救命,可她用足了劲也没有叫出声来,她的气息好微弱啊,想:我快死了吗?不,我不能死,我要福临伯伯抱!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慢慢醒来,看到一股蓝色的烟雾带着药香在眼前绕,像娘煮饭的锅盖上的蒸汽,热腾腾的,香喷喷的。福临伯伯隐藏在雾气里的焦虑、怜爱的眼神撬开了她的嘴巴,早儿就把那些香味全部喝到肚子里去了。闭上眼睛安安稳稳地睡了一个好觉。 早儿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方才醒来。转着眼珠看了好几圈,才模糊辨别出就睡在福临伯伯家神秘的里屋里。早儿将被子拉到鼻子上嗅了嗅,白洋布里子洁白清香,上面沾着两根落发。落发很短,早儿将
20、其拾捡起来,绕在手指上。就着屋面上落下来的一块方方正正的天窗亮光,在朝南的墙壁上,找到了一大排药柜。黑色的,一小格一小格分布着的药柜,泛着福临伯伯眼神中的柔情,早儿猛然听得药柜上的抽屉变成一张张嘴巴,在唤她过去。迷人的药香环抱而来早儿欢喜地赤着脚丫子奔到药柜边抚摸着,心怦怦地跳,爱不释手地读着铜环下一个个金灿灿的正楷小字:苦豆草、苦楝叶、苘麻子、枇杷叶、板蓝根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早儿一眼看见亮堂着炭火的火笼屋里坐着娘和福临伯伯。他们在耐心地等她醒来。屋子里没有开灯,但炭火明亮,大致可见娘背对着门口纳鞋底。一拉一提、一伸一缩的胳膊像水波浪晃荡着,有条有理地穿着针引着线。而福临伯伯则依旧坐在对
21、面忙着碾药。他的两条大腿也在一拉一提、一伸一缩,眼睛落在俩人中间燃烧着的一盆红汪汪的炭火上。早儿打一个寒战,没有跑过去挤在他们中间烤火。因为她对分布在娘胳膊上的紫花儿陌生啊,她又去换了新衣裳!牙齿咬破嘴唇,早儿哭道:“娘,我恨你!” 早儿的声音太轻了,没有惊扰到任何人。丑陋的新凤姨也不知去了哪里。而就在这时,她又忽听见娘“哎哟”地叫了一声,估计是针尖戳了手指,一道黑影一晃,福临伯伯的身子就匍匐在娘的膝盖上,他将娘出血的手指含在嘴巴里吮吸着慢慢地,他将娘整张脸吮吸住了,还有肩膀,白花花的胸部 “不,不许欺负我娘!我恨你!”早儿十分嫉妒娘被药香笼罩住!伤心地飞奔过去,将嘴巴对准福临伯伯的胳膊狠狠咬
22、了下去待后来明白福临伯伯那时正想跟娘做亲密之事时,她已经读初中了,偶尔会听到绣花沟里的婶子们在背后数落娘作风不好的坏话。她们的话很难听,都是娘的不是,说她轻浮,不要脸,偷人,生野种至于娘和福临伯伯以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早儿却没法弄清楚。没有一个人肯跟她讲。早儿只知道他们抱在一起背叛了自己,娘怎么能跟自己抢福临伯伯呢?她也喜欢他身上的药香么? 自此,早儿不再“生病”,她一下子健康了,成天抱着家里唯一一本书本草纲目翻阅,发誓将来一定要穿上白大褂,拥有迷人的药香!一日,她便在本草纲目的夹缝里发现了藏匿着的两根落发。落发跟她从福临伯伯床上捡到的两根是一样的,短短的,深深地嵌在茯苓那页的夹缝里。早儿嗅着落
23、发上的药香,豁然明白本草纲目一定来自福临伯伯那里!于是,在那个萌动的青春期里,她深深地迷恋着娘的这份礼物。起初她只限于药香的迷恋里,渐渐地,她发现只要一看见这两根落发,她会想起很多怪异的东西来,身心异样,眼前、脑海里无限地回放着娘和福临伯伯抱在一起的镜头来。她想假如不被自己阻止,他会跟爹一样去霸占娘么?那时候,早儿已经知道了一些男女之间的性事。迷人的药香幻化出瑰丽的色彩,将她笼罩着。一个夜半时分,她终于忍不住将身子缩进被褥里,手也悄悄地不安分起来 “哦,不,不能再这样了!”早儿没有看见福临伯伯,可总觉见了他一般,他站在她面前,俊朗的脸上泛着温和的微笑,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药香紧紧地将她搂抱着“不
24、,不可以!”早儿慢慢地将身子倒在青幽幽的茅草上,手里紧紧地抓着一把柴胡。此时,她的体内再一次流淌着燃烧的欲望,只想把手中的柴胡全部灌入到空洞的体内早儿就在这样一个焦躁的状态度过了有史以来最为漫长的暑假。她在这个暑假里频繁地自慰,直到终于用散发着腥味的手从邮递员老周手中拿到如火炭一样滚烫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 早儿没打算将收到录取通知书的事情马上告诉娘。她要亲自去一趟福临伯伯家。如果不这样做,她知道自己就会永远陷入在一团迷雾里娘和福临伯伯之间发生的事情她将永远不知道。绣花沟的人不跟她说,娘也不会说,爹就更别指望了,那个福临伯伯估计也不会说的。在去之前,早儿从本草纲目里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放在桌子
25、上,还有四根落发。可见,本草纲目是娘的八宝箱,也是早儿的。早儿靠它辨别草药,也觊觎着娘的心声。她有时也会觉得这很无聊,特别在确定福临伯伯日渐苍老后,她真担心他会失去迷人的药香!深深呼吸一口,早儿去了娘的房间翻箱倒柜。一阵忙活,她才忐忑不安地站在镜子面前,看着镜子里出现的那个活脱脱的“娘”瞅她装扮成功了!早儿第一次发觉自己长得真像娘,而后又忽见身着月白色长布衫的福临伯伯正站在背后,他的双肩比自己的肩膀高了好一截敞开的衣柜里突然蹦出一个针线篮打在她头上。早儿忍着疼将针线篮捡起朝柜子里塞。但折叠在上面的还未做好的长布衫却让她改变了主意,她捧着针线篮回到自己的小房间里。这么说,娘还在为他缝制长布衫,我
26、那可怜的娘呀。娘过早衰老的样子再次出现在早儿眼睛里,这令她豁然明白娘是为做这件长布衫做老的,它太折磨她的精力了。 早儿抖开长布衫来看,发现还有一只袖子边没有做好。抽出别在上面的针,早儿学着娘的样子缝着。可她从没有拿过针线呀,不管如何努力回忆娘缝制的样子,也缝不好一针。一不留神,手指又被针尖戳到,一丝血水染在布衫上,洇开弄脏了。早儿记起初潮时内裤上的血迹,火了,顺手抄起搁在窗台上的剪刀,将衣裳剪成了几大块“我让你做,再给他做!” 这样一耽搁,早儿去福临伯伯家就有些晚了。她就着渐渐升起的月光走到了福临伯伯的家门口时,福临伯伯正好胡子拉碴地出来倒夜壶。早儿差点不敢确定这个邋遢的糟老头儿就是他!待他挑
27、开帘子进了厕所,早儿将身子一弯,跑进了屋子。这已经不是十年前跟娘来看病的屋子,那时可收拾得井然有序,迷人的药香从角角落落散发早儿的脚步刚跨进门槛,就被倒在门口的锄柄绊了一个趔趄。屋子里弥散着一股难闻的霉味。 凭感觉,福临伯伯仍旧睡在这里,床铺上的席子破了几个洞眼。但它被人体磨得很亮,很光,中间有一块汗印子。药柜和那口大箱子都被厚厚的灰尘覆盖着。几只洋芋从床底倒下的口袋里滚了出来。早儿刚想坐在床沿上,就听见一阵稀里哗啦的刷锅声传来,想必福临伯伯要做饭吃了。早儿吐出一口气,两眼迷茫,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真的会当自己是秀芝么?早儿看着天窗上的月光,心中难以平静。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天窗里还落有几
28、颗星星在闪烁,它们亮晶晶的,像一只只闪烁的眼睛。熟悉,明亮,清澈。早儿想起来了,这就是娘闪烁在照片上的眼睛呀,它看着你时,你只有一种温暖的情意,因为它就是这么美丽多情的。 “秀芝你?” “哐啷”一声,福临伯伯进来量米,从他手中落下来的铝盆正好滚到早儿脚尖前。而她整个人,却被他那双从乱糟糟的头发和胡须里逼露出来的眼神射中了。多少年已过去,早儿没想到看到年轻的“娘”他依旧是如此的欢喜,并飞快地触摸到了过去的温情,人整个精神焕发,神采奕奕。早儿也恍然看见迎面走来的是一个身穿月白色长衫的美男子,由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药香成团成团地涌来 “福临”早儿将头垂下,双手绞着辫梢,已然是那个多情美丽的秀芝了。她的肩
29、膀被福临伯伯的大手嵌住,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心酸,对视中,两行眼泪在各自的脸上缓慢而落。福临伯伯脸涨得通红,气喘吁吁的。早儿大着胆子去拉他的手朝自己胸口上放“不,我不能再害你!”福临伯伯的手一触碰到早儿饱满的乳房,就像被烫着赶紧抽离开,并满脸愧疚地耷拉下了脑袋,精神失控地跪在地上,抱住早儿的膝盖泪流满面,“秀芝,对不起,我害了你一辈子” “不,你站起来,看看我是谁,你看呀!看呀!”早儿忽然很讨厌来这里,更不知道来这里做什么!恨了这些年的男人,爱了这些年的男人,他只不过是一缕消失的药香!一把按住抱在膝盖上的头顶推开,没想到,福临伯伯的身体是那么轻,像一张纸片。只轻轻一推,他整个人就倒在了床腿边。一
30、声嘶叫,娘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门口:“福临呀,你可不能跟你闺女胡来啊” “爹?”早儿震惊地尖叫了一声,蓦然像受惊的兔子一般,冲开娘的双臂,夺门而出 早儿一离开就是十年。 十年后,在一个暮春时节,她头顶一个高高的发髻携子带夫回来给娘过六十大寿。这是她离开绣花沟第一次回家。她一进村子,就看见娘和爹站在村口的白果树下等着。他们并肩站在一起,像两棵饱经沧桑的树木,虽然是两棵,却已经不能分离,他们的生命早已连接在一起,身上布满了岁月的皱纹。早儿含着泪,将孩子的手放进娘手心里:“娘”随即便泣不成声了。 清冽的山风从白果树苗鲜嫩的叶片间穿过,摇出一串串欢声笑语。早儿抬头看了看,忽然想起本草纲目里的介绍,白果树其实就是银杏树,它分雌雄,价值主要体现在医药、农药和兽药三个方面。李时珍曰:它可入肺经、益脾气、定喘咳、缩小便早儿对着白果树苗跟儿子说道:“欢欢,你瞧这些树苗儿多水嫩,多孱弱呀!” 是呀,谁没有年轻过呢?谁不是这么成长、蜕变过来的呢?早儿将头抬起,跟随娘的目光朝一座山包包上巡视着,她在努力寻找哪一座坟茔是福临伯伯的。等到晚上,她就会亲自带着丈夫和孩子去看他的,给他送一些纸钱去。那萦绕在坟茔上的迷人的药香就是父爱的味道呀,这味道原来是可以穿透阴阳两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