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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格尔的良知之思充盈着原创性的思想震撼力。
本文跟随海德格尔的良知之思,力求在此跟随中真正突入良知这种生存现象。
一.良知现象的生存论视野
一说到良知,各种人类学的、心理学的、生理学的、伦理学的以及神学的理论、观点和学说便纷纷涌向我们。
把这些关于良知的理论、观点和学说粗略归结一下,大致可分为“内在”和“外在”两大基本的解释方向。
一种方向是将良知解释为某种闯入人心灵或制约着人心灵的异己力量。
沿此解释方向,人们往往最后又为这种外在力量确定下一个拥有者,如“公共良知”或“上帝”之类。
与此相反,另一种解释则沿着内在的方向,将良知解释为人所固有的某种生理-心理的先天要素或本能,如性善、性恶、普遍律令等等。
不管沿这两大解释方向还可衍生出看起来多么丰富具体甚至相互对立的良知论形态,但它们都共同分享着一个相同的本质:
良知是一种现成在手或现成上手的东西,或作为现成在手的生理-心理潜能,如性善、性恶、清白的良心抑或罪恶的良心等等;
或作为现成上手的威慑力量,如公共良知、天地良心、上帝等等。
一个人若干了见不得人的事,你不要以为可以做得滴水不漏,天衣无缝,做得天不知,地不觉,不要忘了,在天地之上始终还有一双眼睛在时时刻刻地注视着你的一言一行。
这双无情的眼睛会没日没夜、一生一世影子般地跟定你,让你永世不得安宁。
假如你根本不相信有这样一双外在的眼睛,你不信神不信鬼,不信天堂地狱,不信天打雷劈,可你仍然不要以为就可以为所欲为,因为虽然天不知地不觉,可你自己却不能不知。
换句话说,你自己人性深处的某种良知本能终究会被引发出来:
每到夜阑人静之时,你的良知本能就会促逼你自我谴责,自我鄙视,乃至让你终生饱受“良心不安”的肆无忌惮的摧残。
诸如此类的良知论,在海德格尔看来,不是对了,也不是错了,而是简直就“意味着把良知这种现象抹灭”(《存在与时间》,1999年中译修订版,第309页。
以下凡引此书,均只注页码)。
这类流俗的良知论“都太过匆忙地跳过了良知现象”(第316页)。
确实如此。
无论是沿“外在的”方向还是沿“内在的”方向去解释良知,都已经将良知作为某种现成的或已完成了的东西,而良知一旦被当作这类现成的东西,良知本身便已经冰消瓦解,就是说,这类对良知的解释已经错失了良知现象本身。
更具体点说,如果良知是现成在手或现成上手的东西,那就必然意味着:
第一,不管作为良知的眼睛是如何的锐利,那都是一双“异己”的眼睛,这等于说,我们自己压根儿就没有良知,既然如此,那就完全不存在什么“良知的声音”,因为对于没有良知的存在者来说,那“声音”根本就传不出来,传出来了也是“对牛弹琴”。
第二,“内在的”解释方向虽然将良知归结到人本身,但此种解释仍然“抹灭”或“跳过”了良知现象本身。
一个人突然间“良心发现”或相反竟然“丧尽天良”,这被发现抑或被遗弃的“良心”是同一个良心,即同一个虽埋藏至深但却是早已摆在那里等待着被“发现”或“遗弃”的现成在手的良心。
然而,发现也好,委弃也罢,我们无法回避的逻辑是,这个被发现抑或被委弃的良心对于发现者或委弃者来说,乃是一个可以发现从而也可以遗弃的实质上的“它物”,一如我身上的器官虽说是“我的”,然由于它们是可替换的或可缺失的(如因病变而替换或缺失),故而实质上是“我的它物”那样。
所以,尽管“内在的”解释将良知内收到人自身的生理-心理本能,但良知仍被从根本上领会为现成的东西。
这意味着,一个人若发现或泯灭了良知,那只不过是他碰巧发现或泯灭了,而我却没有同样的遭遇而已;
或者意味着他的发现抑或泯灭的心理-生理本能比我更强而已。
很明显,这等于说,在发现之前和泯灭之后,人是没有良知的;
而这在逻辑上又等于说,在发现之后和泯灭之前,人也是没有良知的;
一句话,反正人其实“前后”都是没有良知的。
于是,这种将良知内收的解释同将良知外放的解释最终殊途同归:
它们均急躁地跳过了良知现象本身,都以人自身是没有良知的为其必然的逻辑前提或归宿。
毫无疑问,人作为人肯定是“有”良知的。
但良知之成其为良知,却绝“不是摆在那里的、偶尔现成在手的事实”(第309页),无论这种现成的东西被规定为上帝、绝对、理念、生理-心理要素、普遍律令、人之本性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良知乃一种彻头彻尾的“生存现象”,一种与所有世内的现成事物根本不同的生存现象。
作为一种生存现象,尤如海德格尔指出的那样,良知“只‘存在’于此在的存在方式中,它只同实际生存一道并即在实际生存之中才作为实情宣泄出来。
”(第309页)这意味着,一切在与世内现成在者打交道过程中构建起来的对象性的入思方式,均无法真切地通达良知这种源始的生存现象。
海德格尔认为,要想通达良知这种生存现象“首先应得把良知追溯到其生存论基础和结构,使它作为此在的现象而明显可见。
”(第308页)然而,“生存”(Existenz)这个词究竟在说着什么?
或更具体地问,作为生存现象的良知究竟在如何向我们道说?
人有良知。
这话几乎是透明的,因为它就是我们每个人都有的日常经验。
但是,只要我们稍加思考便会发现,这种日常经验现象乃是一个既透明浅显又隐蔽至深的现象。
让我们的思跟随这话中的每一个词的引导。
首先是“人”。
当我们说“人有良知”时,这里的“人”已经被悄然看成了一种现成的存在者,比如“理性的动物”,“说话的动物”,“劳动的动物”等等。
诸如此类对人的领悟并没有错,只不过它们不真正切己,即没有真正切入人之为人存在的深度。
人之为人就因为他现成地具有理性、会说话、会劳动吗?
就像其它动物之为其它动物就因为它们也现成地不具有理性、不会说话和不会劳动那样吗?
一个因痴迷某事而“丧失理性”或因突发事故而丢失“说话能力”或“劳动能力”者就不是人了吗?
何况既然这些规定能被“丧失”,这本身不正是凭借它们无法将人打捞干净的存在性确证吗?
在我们将这些关于人的解释伸展开去企图将人锁定在某一个或某几个乃至所有规定的总和之上时,我们实际上明显踏空了。
踏空了并不是漏掉了什么,恰恰是始终漏不掉“什么”。
人的确能成为各种什么,如能成为一个物理学家,一个宗教徒,一个艺术家等等,但这个“能成为”本身已经摆明了这样一回事:
人不是他能成为的任何什么,人之为人始终“
超出”或“先行”于他已成为的什么。
这种“能成为”、“超出”、“先行”其实就是海德格尔所谓的“生存”。
人只有首先生存着,才能生存为什么。
但是由于人总是“被抛”地已经成为了什么,如一个人不是工人就是农民,不是农民就是学生,不是在岗上的日常角色,就是在岗下的无业游民等等,所以这些相互间似乎没有缝隙的板结化和链条化了的“什么”极顽固地遮蔽着生存现象本身。
正是这种遮蔽使得“生存”转呈为生存的“什么”,从而使得人从人的生存中跌落了出来。
人能是什么,但他不是什么,而且只有括去了一切现成的什么,人之生存现象本身才会源始而又真正切己地显现出来。
海德格尔以“此在”(Dasein)命名人,其根本意向便是力图撑开已凝固化了的总是作为什么来呈报自己的人自身,进而让人这种非现成存在者的生存现象在括去了一切什么之后自身显示自身,即逼出它,让它在场并维持住这种在场。
如果人即此在,而此在又总是作为什么都不是的生存本身,那么良知显然属于此在的生存现象。
此在有良知
,从而此在也可能没有良知。
于是,我们通常会问:
那么什么是良知?
只要以这样的方式发问或思考,我们便已经错失了良知现象本身,因为良知之为良知,正如上文所述,就在于它根本就不是任何现成的什么,无论这种什么是外在的还是内在的。
这意味着,必须首先括去一切以“什么”为范式的入思方式。
然而,作为现成的“人”及其“良知”被括去而还原为生存现象之后,在“人有良知”这话中最终落入我们眼帘的便剩这个“有”了。
这个似乎最透明实则最隐蔽的“有”,确系事情的秘密之所在。
如果说此在及其良知是生存现象的话,那么这正是由“有”这个词道说出来的,就是说,此在及其良知现象正是在有之有中展现出来的。
为了让这个“有”作为生存现象显现出来,我们不妨从流俗的入思方式入手。
此在有良知。
按对象化的入思方式,这话听起来就象是说“我有别墅”一样,二者不仅在其语法、逻辑和范畴的形式上一样,关键在其“有”上是一样的。
别墅作为客体摆在那里,“我”则作为主体立于作为客体的别墅之旁。
于是,我有别墅这话说的便是:
一个作为主体的在者对一个作为客体的在者的占有或拥有,前者可以根据自己的意志安排、使用、改造、出租后者,即随意处分后者。
由于我和别墅均被领悟为现成的存在者,故而“有”在这里所标画的便只能是这两个现成在者之间的现成的“关系”。
然而,此种领会虽然不错而且实用,但却是以错失源始的“有”之现象本身为代价的。
在我有别墅的有中,真正一直在场的或者说真正自身显现着的现象,决非由一个独立自存的现成主体与一幢由死的砖瓦钢筋水泥之类的东西垒积而成的建筑物所形成的“关系”,毋宁说是生存着的我存在于世的种种生存现象的展显、打开和收拢,就是说,我作为此在的“此”在我有别墅的有中呈现了出来。
我有别墅,所以我栖居于此,在此遮风避雨,在此仰天俯地,在此生儿育女,在此接待亲朋,在此思前顾后,在此喜怒哀乐;
我有别墅,这“有”显现出我作为一个特殊阶层的工作和生活样态:
事业成功,收入颇丰,生活富有,身份上流,等等,等等。
显而易见,在我有别墅中,这个有之所有的并不是两个现成的主客体之间的某种“客观的”抑或“主观的”占有和被占有的关系,而是一种作为可能性的活生生在场的生存现象;
换言之,上述种种作为可能性的生存现象组建着我有别墅中的“有”本身。
只要此在生存着,就总已经有着什么;
但不管此在是已经有别墅、汽车还是头衔、名誉,就是说,无论此在已经有什么,此在都不皈依任何什么。
在此在有别墅之际,此在之有并不穷尽于别墅,有别墅只是有之为有的现象显示,而且此种显现着的有还不过是此在之有的“一种”可能方式,此在之有并不会因任何一种有而增加抑或消耗分毫。
这意味着,尽管此在之有总是被抛地已经有着某种什么,但一切被有着的什么都挡不住这样一个更深刻的现象学实情:
此在之有的有本身始终已经“多于”、“超出”、“先行”于一切现成之有的有什么,否则此在就根本不可能有什么;
或者换一个说法,此在之有倘若能有什么的话,这个有便不能撞碎在任何什么上,不能为任何什么所吸尽,从而能作为什么也不是的、能括去与一切什么的关联的“有本身”才可能。
但是,也许我们顽固的入思方式仍会不妥协地追问:
那么这个“有本身”又是什么呢?
它不是什么,不是“理念”、不是“绝对”、也不是“纯形式”,而是现象学意义上的区别于一切现成的什么的“空无”状态。
有本身作为空无不是什么,可它存在着,用生存论的语言说,有作为无,无化着,生存着。
一旦我们的思突入了这种现象学的通道,我们就可以让作为生存现象的良知在拆除了“遮蔽物”之后,真正作为生存现象自身“显摆出来”。
二.良知之显现:
操心的召唤
良知不是什么,可此在有良知。
那么此在是如何有良知的?
换一个更明确的问法:
作为此在生存现象的良知是如何作为生存现象展现自身的?
海德格尔写道:
“一声呼唤,不期而来,甚至违乎意愿。
”(第315页)一声呼唤,良知就“是”这声呼唤。
说良知是呼唤,这绝非对良知的“诗化”描述,绝非“一种‘形容’,像康德用法庭来形容良知那样”(第311页),毋宁是说,呼唤“组建”着良知现象,或者说,良知展显自身为“呼唤”这种生存现象。
然而,呼唤何以成其为呼唤?
呼唤只有在被听见的时候才成其为呼唤,呼唤才到场。
因此,说此在有良知,这等于说此在以倾听呼唤的方式置身于良知之中。
现在需要深入的是:
此在究竟如何倾听呼唤而处身于良知之中?
此在首先和通常以常人的方式沉沦在世,这使得“此在迷失在常人的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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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德格尔 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