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高中语文课外阅读 中篇 松鸦为什么鸣叫 陈应松素材 精品Word文档下载推荐.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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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吧嗒着烟,叭着叭着,一颗牙齿吐了出来。
早先的伯纬还是十分完好的,光溜的面孔像刚刚换了皮的红桦,两只手十个指头一个也不少,牙齿整齐、耐看,单眼皮,没有多少心思,劲很大。
这大概是二三十年前的概况了;
有一天,他研究着皇天垭通往村里的那个挂榜岩。
油光泛亮的挂榜岩上面传说是一部天书,说谁研究出来了谁就可能招为皇帝的驸马。
这儿的人总爱谈论皇帝,但是他们不知道离皇帝有多远。
千百年来,这个傻笑话还真让一些人上当。
清朝同治年间,举人坪的三个红、白、黑举人,硬是在这里坐死了。
伯纬这天终于看出了点门道。
他看清楚了至少有两个字,一个是草写的“路”字,一个是草写的“缘”字。
于是,伯纬跑回村里对人说:
“那上面我认出了两个字!
”
村头的皇榜庙已经改成队部了,上头有许多毛主席语录和“大办民兵师”之类的标语。
门口总是坐着一些老人和面相疲软而实质凶恶的狗,还摊晒着一些腌制的猪头皮,一些药材如升麻、扣子七、淫羊藿、头顶一颗珠等。
狗和大胆的山猫、松鼠在那个小石潭边饮水。
这时候,几个老人就笑他,并唆使狗朝他狂吠,他们看不顺眼他,以及他身上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绿军装。
他们说:
“伯纬,你认得几个字?
”他们手头拿着手抄的歌本如《七姐思凡》、《黑暗传》,嗤笑这么一个敢胡说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草写的?
草字不合格,神仙不认得。
是怀素的草书呢还是张旭的草书?
嗬嗬,哈哈……”“如果你也把字都认出来了,皇天垭不知要出多少状元。
第二天出坡之前,背着大挖锄的伯纬又偷偷地去了挂榜岩,那两个字--“路”、“缘”清晰地向他迎来。
的确是这两个字。
满壁都飞动着这两个字:
路路路路……缘缘缘缘……
二十多岁的后生娃子伯纬背着挖锄并不在乎村里那些人的嘲讪。
这没有什么。
他若是没认出来,他也不会相信这种鬼话。
皇天垭村从山下牵来的路像一条汪亮的绳子,看着那条小心翼翼、大弯大拐的路,人们的眼睛有时会无缘无故地湿润起来。
小路爬上了坡上的人家,可它不声不响。
溪水跌跌撞撞地把路冲断了,而溪水却依然发出那种不卑不亢的、干干净净的声音。
紧接着,路又蹿上了悬崖。
一个在路边耕地的农民和他的牛一起摔下了悬崖。
那一天晚上,伯纬哭了一整夜。
他问自己:
“莫非我失恋了?
”其实伯纬没有女人,没有接触过。
过了几天,伯纬就要到红旗岩修路了。
这完全是一种巧合。
公社要人去房(县)--兴(山)公路建设指挥部修路,每村至少要出两个壮劳力。
队部的庙台上,正在议论伯纬和另一个地主子弟王皋去修路放炮炸石头的事,几个老先生恶狠狠地说,让伯纬去修路,让石头砸死他。
早先,神农架可没有这样恶毒的人,现在这种人出现了,他们就像伐木队的恶狠狠的斧头,见什么都想砍一刀,其实他们并无什么恶意。
他们看见伯纬和王皋背着行李卷儿离开村子时,打着招呼说:
“去京城啦?
你娃子真有福气,果然要当驸马了。
伯纬和王皋懒懒地沿着山脊的小路走,这是一次寂寞的旅程。
要过很多山,要过很多河。
要不停地脱鞋,卷裤腿。
要认方向,还要砍树砍藤子才能找到路。
天黑的时候他们只找到了一个岩屋(就是岩洞),只好在岩屋里铺了被子过夜。
中午的糁子已经吃完了,再没有吃的,汗在身上作祟,山里全是野兽的嚎叫。
伯纬燃起了火,王皋掏出一瓶辣酱来拧开盖子,递到伯纬面前,对他说:
“你吃这个吗?
”伯纬知道王皋一天都没有拿出来肯定是珍贵的,他就在黑暗中把辣酱倒了一点在口里,真香,辣,辣得香。
又趁黑暗往口里倒了一些,呱叽呱叽地嚼着。
伯纬说,你妈做的?
王皋说,三妹做的。
三妹是他新婚的妻子,吴三妹。
伯纬说,嫂子的辣酱做得这么好!
看着看着就要辣出汗了,就要浑身通泰了,王皋却突然哭起来:
“咳咳,这回我死定了。
“你如何能说这种话,怎么死定了?
“他们不是说要砸死伯纬吗?
“砸死伯纬又不是砸死你。
“反正我死定了……”
山里的风像一把雕骨的刀子,卡在石头缝里的松树和冷杉,发出了野狼般的荒吼。
伯纬发脾气了,他记得他那一天怒火中烧,狠狠臭骂了一通王皋,击退了鬼怪,以后才捡了条命。
而鬼怪附了王皋的身。
“……你是在说屁话,伙计!
你饿昏了头么?
你趁早闭住你的臭嘴,好好睡觉!
王皋说:
“我总觉得我这次是去死的,我真的有这种感觉。
可我不能反对,谁叫我是子弟呢。
”又说:
“兄弟,如果我死了,就剩下一把骨头,你能够用双手把我捧回去吗?
“好,好。
这行,这没有问题。
“如果你跌了一跤,把我的骨头弄散了呢?
“够了!
散了我捡起来不就得啦!
”伯纬冷汗直冒。
“假如都掉下了悬崖呢?
“我实在忍无可忍了,伙计!
”伯纬说,“我把你背回去不就完啦,我死了卵朝天,我不找你。
睡一会儿不行吗?
你看月亮到哪儿了!
“那我们起个誓吧。
“睡一会儿不行吗?
!
第二天继续赶路。
走到第三天,到了工地。
报到后,两人就分到工程四队去炸岩了。
炸岩就是炸岩。
男人炸岩,女人刷边坡、挖水沟、铺路面。
炸岩早晨背了炸药、雷管、钢钎、八磅锤出去,晚上带一身硝烟味回来。
全在悬崖上吊着过日子。
王皋怕,他是个胆小鬼,怕炸药又怕悬崖,他曾经说过,我吓也要吓死。
上了工地,系安全带、领雷管的时候,先是两条腿发颤,然后全身哆嗦。
“我能不能唱一个歌呢?
”他唱了许多的歌。
王皋有一副好嗓子,可他唱歌就像打摆子。
王皋本来想凭他的嗓子去宣传队的,但因为他是子弟,去不了,没人要。
刚开始的几天王皋连唱都不敢唱,后来,他的胆子大了,开始唱歌了,先唱《好不过毛泽东时代》,又唱《做人要做这样的人》,再唱:
“妹妹住在对河坡,喂条黄狗恶不过,别人来了动口咬,哥哥来了顺毛摸,狗儿也爱有情哥……”这是偷偷地唱的,只与伯纬在一起时;
神农架的情歌也像丧歌,是如此的哀伤悲切,味儿深厚,但不悠长,好像随唱随忘那歌中情感似的,好像不让人知晓,一个人偷偷唱给自己听似的。
伯纬找后勤组弄了个炸药箱装东西,上把锁就是很好的衣物箱了。
王皋不要,王皋宁愿趁休息时去山上砍树,找木工组做了个箱子。
他的那一瓶酱,自上工地就不给伯纬吃了,放在自己的木箱里,躲着伯纬偷偷地戳几筷子。
四队是专在崖上打点炮的,就是在崖上打了落脚点,炸宽了,让二队来放坑炮,也就是打竖井。
四队干的是下地狱的活。
四队差不多全是子弟,还有不少从宜昌来的劳改犯。
因此工地上就流行一个歌子:
“洋二队,土四队,不土不洋是三队,久经沙场数一队。
王皋学会了这首歌,就天天拉长喉咙唱这首歌。
他一定是在感叹自己的命运。
有一天晚上,睡在另一头的王皋蹬醒伯纬说:
“我梦见了死人,全是死人。
伯纬说:
“你是醒着的呐。
“我梦见河里伸出好多手来,拉我们崖上放炮的人。
要死人了。
“你分明睁着眼睛说梦话。
“我一眯着就全是那些手,肯定要死人了。
“我看你要发疯了。
“我估计也差不离……”
第二天,在竖井里放炮的二队,炸飞了六个人。
对面的崖壁上到处贴着炸飞的肉,树上挂着炸飞的膀子和腿。
四队跟二队隔着一点距离,听到地动山摇的爆炸声王皋就吓软了。
两人在悬崖上一个掌钎,一个甩锤。
掌钎的王皋把钎就吓掉了,掉进了万丈深渊。
那些炸飞的人伯纬他们都见了,看见一些人的肢体飞到对面崖上去,有一个脑袋--就一个光秃秃的脑袋,往崖上飞去,好像要啃那儿的一棵倒挂香柏。
伯纬定眼看,那脑袋果真啃住了香柏,没有身子,切切实实的一个脑袋。
接着,松鸦就铺天盖地来了。
这些松鸦,它们先前藏在哪儿呢?
说来就来了。
松鸦的叫声又嘈又乱,还有那些嗡嗡作响的爆炸回声。
王皋的钢钎又掉下了崖,两人只好荡绳回到半山的一个凹处。
“伯纬,我们还活着吗?
伯纬就听见王皋用几乎是被石头埋齐脖子的声音沙哑低细地说。
王皋的手抠在一个石缝里,另一只手抓着伯纬背上的绳子。
“你唱,你现在正是号丧的好时候。
“我不想唱了,活着比死了还可怜。
峡谷里黄烟不散,一股股浓郁呛人的火药味让人忍不住咳嗽,风好像也突然没有了,风也炸蒙了,松鸦们的翅膀在烟雾中扑腾,看得到它们灵巧的头,黑色的羽。
渐渐地,硝烟散去,更多的松鸦正在石壁上寻找那些血腥和碎肉,它们四处乱撞,哇哇哇哇,你可以听出是一种慌慌张张的狞笑,一种不能自持的幸灾乐祸,哇--哇
他们静静地、无望地听着。
看着那棵香柏上的头掉下去了,一群松鸦利箭一样地跟着,笔直地插入峡谷深处。
伯纬那天听见王皋自编了一首用“哭嫁歌”唱出的歌子:
神农架山高坡又陡,
羊肠小道难行走,
一年到头修公路,
修到何时才出头……
“你还不如唱‘狗儿也爱有情哥’。
这时候,伯纬看见王皋的腿不颤了,正拼命地伸出一只手往悬崖边挤!
王皋想干什么?
王皋前面有一块花布,挂在悬崖边的一蓬匍地蜈蚣上。
在这样的时刻出现一块花布,在这么荒僻之处,在上不沾天,下不沾地的地方。
伯纬想阻止王皋去得到那块来历不明的花布,可是王皋的手上已经攥到了那块花布。
是从哪儿飘来的呢?
王皋兴奋地说一定是头上砌护坡的女工掉下的,而伯纬想,说不定是咬着香柏的那颗人头上飘下的呢?
没有血迹,所以他高兴,也不发抖了,大嚷道:
“给三妹做件小褂子还有多的。
做娃娃服最好。
”娃娃服就是女人们当时穿的一种胸衣。
王皋把花布揣进了怀里,这天回到工棚,王皋就把花布悄悄放进了箱子。
追悼会和誓师大会是经常开的,不过像这一次这么多棺材还没有过,还出动了直升飞机,听说是从武汉飞来的,停在山顶把一些伤员运走了。
王皋见死了这么多人,就不敢晚上出去尿尿了,找后勤班弄了根废板车内胎,剪断,从床边的棚壁上挖个洞,通到外面。
这一下屙尿方便了,可是没两天,那日晚上屙着屙着,尿漫上了床铺,王皋在半夜时分大喊:
“是哪个坏蛋搞了破坏呀!
”原来,有人开了个玩笑,在外头把他的废内胎打了个结。
又过了两天,王皋打开箱子时,那块花布不见了,成了块桦树皮。
王皋当时愣在那儿半天,脸白了,气急了,对伯纬说:
“我碰上了岩包精。
那一天王皋就恍恍惚惚的了,丢三落四,上工去的时候竟然没穿鞋子,队长要他领五个雷管他领了八个。
那天他的任务是挑竿炸石。
就是竹竿上挑一包炸药,在隐蔽处贴悬崖炸,炸出石窝子能踏脚后,再去打眼。
王皋用竹竿挑了炸药,荡下绳子就下去了。
他点上了火后炸药不响,他以为自己未把引线点燃,从岩边伸出头去看竹尖上的炸药,头一伸出去,炸药响了,他的半个头也没了。
伯纬那天在崖顶作业,他伤了风,又腹泻,与一些姑娘运石渣。
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
工地大了,死个把人不稀奇。
但死的是王皋,这就不同了。
晚上他对木工班两个专门做棺材的师傅说:
“王皋的棺材就不做了,我背他回去的。
他把事情的原委一说,指挥部就准了他几天假,要他把王皋背回去。
因伯纬与王皋打伙同睡,他留下了王皋的棉絮,拆了包单子,将王皋一裹,用麻绳捆得严严实实。
这之前,木工班的师傅给王皋雕了半个木头脑袋安在他头上的缺损处,再用一条劳保毛巾一缠,也看不出缺损了什么。
就这样,伯纬背着王皋的尸体就上路了。
太阳牛卵子热,农历九月的太阳为何还如此浓烈呢?
不过你只有爬山,背个百把斤的东西才会觉得太阳还存在并且有夏季的企图。
其实太阳是不动声色的,是你冒犯了太阳。
只要你坐下,山风一吹,又凉了,背脊上、胯子里的汗变成了恶作剧的凉水,就是这样。
烘热的秋天是因为山要成熟,山要把东西蒸熟,只剩下最后一把火了,或者火烧完了,要焖一焖,要等它跌气,东西就能端上桌了。
所以伯纬有时歇下来摘“猫儿屎”吃时还是发涩,五味子又酸,苦李苦,唐梨像木渣。
能摘到一串好五味子,他就连籽带皮都吞进去。
进了河谷的时候,他数了数,至少有七八只松鸦跟着他,在他的前后左右怪叫。
它们闻到了死尸的腥气。
伯纬不敢肯定,这些松鸦是不是从他启程时就跟上了,盯上了,还是在半路上招惹了它们?
伯纬望着它们,比它们的叫声更响亮更悠闲地说着话:
“别开洋荤!
我不会把王皋给你们吃了!
九月,连老林子都是明亮的,空气里流溢着干燥的、带点酒味的气息,像谁的酒坛打泼了。
山楂和红枝子、蔷薇都成熟了,一串串地打着他的脸,它们喧宾夺主的气势把空气都映红了,并且让人精神抖擞。
第一天走得还算轻松,说轻松,是因为王皋已不能说话了,这使伯纬觉得他背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捆山货,药材啦,苞谷啦,门方啦。
想怎么背着怎么背,横着,顶着,扛着,夹着,都可以。
过去背门方时,一根至少有一百八十斤,可小小的王皋满打满算不过一百一十斤甚至更少。
第一天下坝店,过响水河谷,再走庙垭,邱家坪,到了赵家屋场--不知不觉已经近晚了。
他才想到,他得喝水,他得吃东西,烧两个苞谷也可以,最主要的是,抹了汗睡觉。
这怎么睡呢?
他在赵家屋场的山脊上看着那山坡上的两三户人家。
没有炊烟,狗正在远远地朝他吠叫。
我总不能背个死尸进门讨歇吧。
我把他藏在人家菜园边,放在老林里?
半夜被野兽啃了那我不白背了,我怎么好跟王皋家人交差呐!
正在犯难的当儿,他看见了不远的石崖下有一汪水,在暮色中泛着美妙的白,他先不想那些,就走下石崖去水坑里喝水。
他埋头喝了一气,直喝得打出嗝来,再洗脸,洗身上的汗,人就轻松多了,恰好水坑边有人点种的矮苞谷,掰了几个,半生不熟,汁儿也是麻涩的。
吃到后来,吃出点味来了,竟把个肚子撑饱了。
再下面,有一个牛棚,他把王皋背起来,钻进去,找了些干草塞在自己的背下,一躺就睡着了。
年轻的伯纬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来时霜色镀银。
他迷迷糊糊地不知自己在哪儿。
回头看到那捆被被单裹着的东西,想了半天,才想起是被炸死的王皋。
“王皋!
王皋!
他赶快看王皋被野物啃吃了没有,翻来覆去后,总算松了一口气,心想,今晚一定放到人家里去,保险些。
早晨,依然照晚上的办法,吃苞谷,喝水,然后准备翻猴子垭。
再想背起王皋,背不动了。
我昨天背得动,而我今天就背不动了?
伯纬十分诧异。
我还是我,为什么我今天就背不动了呢?
这样的问肯定会把他问得挺起腰杆来。
背了几步,又背得动了。
天是晴的,而且是大晴天,晚上好像下了一场小雨。
“王皋,你不要吓我呀,我是把你背回去的,你不要耍鬼板眼,我晓得你喜欢开玩笑的。
你再一用劲,老子就把你丢下崖去,让你喂老熊了。
我把你丢下去,哪个晓得,给你妈讲,给三妹讲,说是把你埋在半道上了,死无对证,你把我有什么法!
这样一说,王皋就不在背上作怪了,服帖了。
趁着晨风背了三里地,就闻见了臭味。
昨天的七八只松鸦还紧紧跟着他,而且老飞在他的前面,好像知道他该怎么走。
伯纬说:
“叫吧,叫吧,让你们饿死吧!
”他放下王皋休息,发现被单里的王皋发胀了。
“怪不得这么死沉的。
”他说。
上猴子垭的路有时候陡,有时候平,有时候还有那么点儿下坡。
喘口气的下坡,迂回的下坡,死尸在背上就很轻松,还有弹性,伯纬就会感谢他。
再上坡,又沉了,伯纬就吼了:
“不要作法,啊!
”伯纬想到兜里有王皋的一个酱瓶子,瓶子里还装着由花布变成的桦树皮,他是把它紧紧盖着的,现在他想把它打开--当然是在看到对面坡上有两个人干活的时候,他把树皮取出来,为了压邪,在皮上吐了口涎水,插在捆王皋的绳子里。
“王皋,我晓得你哪个都不怕,就怕岩包精。
”这么说着,浑身的皮肤有点发紧。
他把桦树皮又抽出来,放在地上,狠了心,咬破了一块指甲皮,挤出两滴血,滴在桦树皮上。
没有什么变化,没有现原形。
他对桦树皮说:
“我是不怕鬼的,你只管管好王皋这王八日的,他怕你。
他这下狠狠地把桦树皮插进了绳子,拍拍王皋,扛起他来。
分量的确轻了许多。
路时阴时阳,时阴的地方一色的高山栎和刺叶栎,青枝绿叶,长得比春天还好。
时阳的地方混杂着灌木和小乔木,落叶的,不落叶的,浆果,核果,坚果,什么都有,都在加紧与太阳勾结,圆满自己的野心。
只有令人头晕的死寂留给了山路。
伯纬就对王皋说:
“伙计,你唱点什么好?
尸体没有任何动静。
莫非他要激将?
于是戳着包单子,说:
“几只鸦雀也比你唱得好。
至少,它不会像你总是吓得屁滚尿流的。
想到了什么,伯纬哈哈大笑起来。
伯纬换了个肩继续说:
“我不喜欢你唱鸡娃子的洋二队土四队,洋二队又怎么样?
死的人比咱们多。
我还是喜欢你唱‘狗儿也爱有情哥’……狗子也爱有情哥?
那是想舔他的卵子……你个哑糊苕,唱出这样的歌来,我唱一首,包比你的有味。
伯纬突然扯起喉咙就向山冈上喊了起来:
十八姐儿二十岁的郎,
一夜摇断九张床。
打一张铁床摇断榫,
开一个地铺蹬倒墙。
伯纬喊得青筋暴暴,声音是直的。
伯纬发现泪水沿着他的面颊往下淌,伯纬腾出一只手来揩泪。
伯纬稳稳地踩着石头。
伯纬下陡坡了,伯纬说:
“王皋,你一句话,就让我今天要背你。
昨天我也在背你,明天也要背你。
明天背得到家吗?
王皋,我答应的事我做了,我不骂你,算我倒霉了,臭得稀烂也要把你背回去的……”
伯纬越想越伤心,把王皋往地上一扔,指着他说:
“我臭了你会背我回去见我的爹娘?
为什么我硬把你丢不下?
听听吧,听听天上是什么在叫吧,已经两天了,我又没有枪。
我用石头吓唬不了它们。
你死了,我疯了。
我前世欠了你八斗,还是欠你五吊?
……你还是个饱死鬼咧,你鸡娃子跟标致的三妹睡了,你还是个子弟都跟她睡了,我贫下中农没摸到女人一根毛。
你鸡娃子今天给我老实交待,你跟三妹摇断了几张床?
……”苍蝇出现了。
他看见了苍蝇,在松鸦混乱持久的叫声中。
那些个顶个的苍蝇,跟吸花蜜的蓝喉太阳鸟差不多大。
他重新背起了王皋。
从东南隘口吹来的风简直像一千头怪兽,横扫千军,把身体的热量一下子掏空了,人歪歪欲倒。
怪模怪样的巴山冷杉吐出了怪模怪样的啸叫声:
呜--呜--,头上的那些松鸦也在怪叫着斗风前行。
它们因为无处下口被激怒了,加上这阴森的风,让它们突然变成一些可怜的小飞虫,没有吃食,疲惫,绝望,不耐烦了。
伯纬前倾着身子,他都抗不住了,背上还压了个死尸。
他想今晚在这个鬼地方非得借宿了,不然他会冻死。
前两个月那么炎热的天几个四川来的采药人,就在凉风垭遇冰雹冻死在山洞里。
神农架的夏天冻死人并不稀奇,何况现在已经到了深秋。
只有绕一里路到杨爹的家里去。
杨爹一个人住在东坡,刖木为火,挖芋为食。
听说他有个儿子,但谁都没见过。
一颗亮星出来了,猛一抬头,又看见了一轮满月。
天空呈捱黑前的蛋青色,单调寥阔。
天的确要黑了,还没有见着杨爹的屋影。
就听见“嘣”地一声,麻耳草鞋的耳子断了,鞋散了。
他把王皋放在一个坡上,四处去寻葛藤,用藤子把草鞋绑在脚上。
走了几步,不对劲,硌人,比石子硌得还疼。
只好停下来。
一只有鞋,一只赤脚,伯纬欲哭无泪,走不了。
此时冷月隐藏在冷杉林间,像一只鬼鬼祟祟的豹猫。
伯纬对搁在树干边的死尸说:
“王皋,碰上老虎,我只好把你扔下了。
”嘿,这时他瞅见了王皋脚上的一双鞋,是解放鞋,指挥部给死者发的寿衣寿鞋,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去扯他的鞋,“嘿嘿嘿,伙计,借我用一下,我背你,又不是背我自己,费鞋。
”扒了王皋的鞋,两人互换了,让王皋穿上那双破草鞋,自己套上新解放鞋。
耶,夹脚,蜷起趾头凑合,踏在地上舒坦,摸夜路也不怕鹅卵石子了。
一条疯狂吠叫的狗也无法阻挡他去拍杨爹的门。
杨爹的门没有关,他一头闯了进去,并麻利地把王皋塞进了门旮旯里,神不知鬼不觉。
杨爹在吃什么或者已经吃完了,他放下筷子打量着进去的伯纬。
他是一个五十岁,也许六七十岁的荒废了的老头儿,头发荒了,眼神荒了,动作也十分荒凉,牙齿外露,微笑,不停地咀嚼。
“喔。
“我从红坪来。
”伯纬对他说。
于是伯纬坐下了,看着他的碗。
碗是破的,筷子一支红,一支白。
他的衣裳是破的,手也是破的,结着血痂,还有许多泥渍。
他站起来,有点步态不稳,用巴掌的下部揩着鼻涕,同时唤狗。
狗来舔他的碗,舔干净了,他收了碗放到窗台上,摇摇晃晃地钻进床铺睡下了。
没有灯。
伯纬只好把火塘的火加大,吹火,又从墙角的一个畚箕里抓了几个洋芋埋进火里。
“你就这样睡了吗?
”伯纬朝他说。
那个人没有说话,好像在整理床铺和衣裳,发出木板压榨的痛苦响声。
“我莫非今晚要坐一夜?
我也要睡觉!
他赶紧翻洋芋吃,生的熟的半生半熟的就那么吞。
然后找盆子洗脸,也不管主人的毛巾有多腻多脏了。
他舒舒服服地洗汗,发觉狗盯着王皋!
“嘁!
嘁!
”他用毛巾小声而严厉地赶狗。
门没有闩,他索性把门大打开了,用手示意狗出去。
狗并不出去,哑哑糊糊地望着他,又朝那被单里捆着的东西淌涎汁。
伯纬想着怎么把狗赶开,他跨出门坎,在台阶上故意褪下了裤子蹲下。
这一招很灵,狗以为伯纬要拉屎了,赶快跟出去候在伯纬身边。
伯纬瞅准时机,冲进屋里,把门关上,狗被关在门外了。
他摸索着上了杨爹的床,试试探探地挤出了半边被窝。
他睡着了。
突然,在洪荒烟云的梦中舒服解乏的伯纬感到身上的某一个部位焦辣火疼,醒了,抽着冷气想想哪儿不对劲,是卵子,喔,是卵子。
可恶的杨爹把他蹬醒了。
他听见那老头结结巴巴地说:
“你你你好臭……好、好臭……”
我好臭吗?
伯纬完全清醒了。
他妈的,我好臭?
黑暗中,他也闻到了一股从哪儿飘来的臭味。
伯纬只好坐起来,因为蛮横的杨爹将他快要蹬下床去。
这样的哑糊苕还能闻出臭味来,证明他过去是打猎的,鼻子跟狗一样灵敏。
他抱着双膝,狗不停地在外面啃门,并发出求救的呜呜声。
杨爹的耳朵是聋了,要不然,狗一进来,什么都完蛋了。
他听着狗啃门的声音,缩在床头的一角,再试着重返被窝。
睾丸疼,眯糊了一会,天发白了。
他只好下床,喝了一瓢凉水,揣了一大兜洋芋,背上王皋,开门就走。
晨鸟的啁啾不一会被远远近近的松鸦声代替了。
松鸦又与他会合了。
这一口气走了几里地,穿过了阴魂岭、八人刨、锅厂河,又上了狼牙尖。
嫣红的晨光全贴在狼牙尖上,灿烂夺目。
因此群山向阳的一面该白的白了,该红的红了,该黄的黄了,该绿的绿了,袒露出它们坚硬的气派来。
而在背阴的一面,一切似尚在沉睡中,被梦魇陷得很深很深。
“嗬嗬,”他对王皋笑着说,“我为你鸡娃子背了黑锅,害得老子差一点没得后代了。
喂,听见没有,你说怎么补偿我吧,我没有别的要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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