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南洋马来半岛上的中国人与中国文化.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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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南洋马来半岛上的中国人与中国文化
下南洋马来半岛上的中国人与中国文化
撰文:
梁文道、杜忠全、张集强、陈爱梅、谢志明、安焕然摄影:
陈新宇槟城每年农历七月举行的盂兰节盛会上,人们建谯起幽,施衣祭食,祭拜神明“大士爷”。
由竹架纸糊搭成的大士公足有两三层楼高,据说可震慑群鬼,盛会最壮观的场面就是将“大士爷”焚烧后恭送其离开。
其实马来西亚华人的故事,就是我自己的故事。
这是一则关于中国人的故事,也是做一个华人还有多少种可能的故事。
这个故事不叫人难以启齿,并非有任何见不得人的地方,而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也不晓得能在什么地方结束。
就拿槟城的福建公墓来说吧。
在占满半面山坡的墓园低处,有一株大树格外显眼,树围粗壮,叶子加上蔓藤,散下的绿影恰足以遮蔽底下数座当年权贵的坟地。
这种树一年开花两次,一夜之间往往就生出满树黄花,南洋又多风雨,一阵大风吹过,便洒下花雨一地。
这种常绿乔木有好几个名字:
中国人比较熟悉的大概是印度紫檀和青龙木,印度人和马来人则称之为angsana。
当然,伴随着殖民帝国成长的博物学家也要替它另取一个更加科学、更加符合林奈分类体系的学名:
pterocarpusindicus。
这棵树的故事就是我想说的故事。
同样一种树,可以有好几个不同的名字。
但每一个不同的名字都能变换它的身份和本质,把它纳进不同的文化脉络之内,因而产生出截然互异的意义。
它还牵涉到了流亡、离散与殖民的历史,树根穿过层层积累的时空坐标,看似庞杂,但根底扎稳,育出一整座绿林黄花。
2012年是龙年,马六甲街头的巨龙花灯随风舞动。
马六甲是马来半岛上最古老的华埠,明代三保太监郑和奉命下西洋,就以马六甲为一处重要的前哨基地。
这座古城至今还存有许多相关的遗迹。
华侨,就是一个名字。
小时候我住在台湾,也见过一些来自南洋的华人,他们和我一样都被人叫做“华侨”。
但我那时一直都没有搞懂这个说法的确切意义,在我看来,我和其他同学一样每天早上参加升旗典礼唱“国歌”,接受相同的教育,玩相同的游戏,我和他们有什么不一样呢?
为什么总是到了某些时候,我的“华侨”身份就会被突显出来,比如每年去办“侨胞证”的时候。
后来回到香港,我开始北上大陆旅行,他们又管我叫“港澳同胞”、“港澳侨胞”,参观景点买门票要给不一样的价钱。
虽说是“同胞”,但这称呼恰好标识了差异,他们不会把北京人和上海人唤做“京沪同胞”。
“同胞”也好,“侨胞”也好,这些称呼只能用在和自己不一样的人身上,但又以“胞”这个字去强调差异底下的血脉联系。
位于马六甲观音亭街上的青云亭内,密密麻麻的祖先灵位昭示着昔日南来客对故乡和先祖的思念。
当年身在异乡的他们纷纷结社以加强凝聚力,在同姓宗亲中寻求温暖和协助。
关于“华侨”,还有很多流传已久的神话。
为了见证这个“神话”,来槟城的华人一定要拜访“龙山堂邱公司”。
所谓“公司”其实就是闽南人的宗祠,也是家族聚会的场所。
不同姓氏有不同的公司。
槟城华人多半原籍闽南,五家大姓各设五家公司,邱公司乃最辉煌最壮观的一座。
两座建筑的形态配置正是闽南风格的典范,就算现在的福建,也很难看到如此完整宏伟的祖堂了。
再看侧面一排房子,其中有间叫做“宗议所”,现在还是邱氏家族长老开会议事的地方。
龙山堂底层又设了展览厅,不仅图示新江邱氏六百年来的谱系与迁徙历程,还列出至今列代字辈的排序。
还有谁讲究这玩意呢?
莫非真是礼失求诸野,故国只在海外寻?
难怪大家都说,“华侨”保守,硬是留住了老中国的旧俗。
龙山堂邱公司的主殿内,幼童在父母授意下向先祖的护佑神王“王孙大使爷爷”行礼作揖。
“公司”指的是闽南人的宗祠,槟城华人多半原籍闽南,五家大姓各设五家公司,邱公司是最辉煌壮观的一座。
这还没完,且进二楼,看他邱家供奉祖先牌位的祠堂,两面墙上居然还有“功名榜”。
古时候的中国望族最以子弟考取朝廷功名为傲,在家祠之内张悬榜状牌匾。
科举早已废除,“功名”一说根本不存,这种东西今天很难在中土见到。
偏偏这龙山堂邱氏不仅留下了四面墙壁高悬功名榜单,而且一直续写至今,最新的牌子竟然是2010年所制。
这怎么可能?
中国最后一个状元刘春霖都死了六十多年了,马来西亚槟城的华人子弟到哪里去科举应试?
原来这密密麻麻金光灿灿的牌匾所记,并不只是传统科举考试的成绩,还是一列非常现代的“功名”:
一九三一年马来亚大学工程系、一九三九年香港大学医学系、一九五六年英京帝国学院法学士……
在吉隆坡举行的儿童表演赛上,来自各地的华裔小朋友妆扮妥当,准备登场。
在他们脸上,看不到祖辈们漂洋过海的沧桑,他们的未来也必将和现在这片土地更紧密相连。
他们把传统的科举代换成了现代的高等教育,今天的学士、硕士和博士就如前清的举人、秀才与进士,皆为邱家争光,值得刻匾存范。
一方面,这里头的家族观念确实巩固传统,是别的地方看不到的;另一方面,它又奇异地接轨现代,仿佛一株种在陌生土地上的植物。
槟城——已把他乡作故乡
俯瞰槟城,如同俯瞰一座承载了两百多年历史的文化遗产博物馆,新旧各式建筑杂糅其间。
槟城是一个以华人作为历史主流力量形成其社会发展的城市,诸多华人会馆、宗祠、庙宇等散落各处。
槟城是马来西亚华人数量最多的州属,其首府乔治市于1786年开埠,在首任总督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弗朗西斯·莱特的鼓励下,华人移民大量增加,奠定了日后商港繁荣的基础。
槟城或郑和航海图里的槟榔屿,是晚年的辜鸿铭惦念不已的南洋故乡,是孙中山与革命同志召开“庇能会议”议定广州举事的历史基地,还是伍连德医生的诞生之岛,更是包括我自己家族在内的许多迁民先辈在不同的历史时期自北而南沿海路找到了落脚点,再把这赤道海隅住成他们的生活新境地、我们的故乡……
在台山宁阳会馆举行的“台山语讲故事比赛”,主办方希望通过此类活动让年轻人学习方言,了解其祖籍历史。
槟榔屿开辟于1786年,但那是西方殖民史掀开帷幕的“信史”;在这之前,位处马六甲海峡北端的槟榔屿当然早有居民甚至已有华人足迹了。
不然何来开埠者莱特的记录,说在他登陆槟岛并插旗开辟之时,便有海上漂来的一叶扁舟,船靠岸了人也跳上岸,看去是个华人,见面即给他捎来渔网以为赠礼呢。
这人后来成了英人治下槟榔屿的第一任华人甲必丹(captain,即华人领袖),辜鸿铭的祖父辜礼欢是也。
装饰繁复的大型香烛是传统祭神仪式上不可或缺的角色。
自祖辈开垦培育,罗氏夫妇在浮罗山背已拥有大片榴莲园,墙上的照片记录着他们年轻时的风采和子女的成长。
辜鸿铭从丹戎道光北上,南北东西的寰宇游踪成了时代传奇;伍连德走了又回,却铸成北国的历史铜像;1903年,康有为南游,也趁兴一游极乐禅寺,并且留下“勿忘故国”的岩壁题刻。
他不曾想到的是,不必百年岁月悠悠转,这里已经是我们的故国,生于斯长于斯,将来亦老死于斯土,故乡在槟榔屿,那是毫无悬念的了。
2014年,我们依然在辜鸿铭的故乡,那已是我们几代人悲喜与共的家乡了。
太平——生死锡矿
位于马来西亚霹雳州太平市的圣乔治英校内,几个华裔少年正在玩篮球。
这座学校却是当年华人领袖柯氏三兄弟捐地、多位华人共同捐资兴建的。
对华人来说,教育是最重要的基础。
有别于海峡殖民地的港口贸易,太平曾因其蕴藏丰富的锡矿资源而崛起,也因资源枯竭而衰落。
它的发展史充满了华人帮派之间的血腥火并、马来土酋的明争暗斗以及英国势力的渗透扩张。
位于马来半岛西海岸霹雳州北部的太平,距离槟城乔治巿约一百公里。
有别于海峡殖民地的港口贸易,马来半岛内陆蕴藏丰富的锡矿及自然资源,因应当时经济开发及政府版图扩张的需求,英国人开始检讨对马来半岛的不干预政策,而太平正是英国在马来半岛势力延伸的第一站。
“太平”这个立意良善的名字,事实上跟当时英国在马来半岛的渗透、马来传统权力的争夺以及矿区各华人帮会的角力械斗等层层迭迭的历史事件有关。
文史工作者李永球常年致力于收集、整理有关太平华人历史的民间技艺、资料以及各种器物。
他演奏起古老的喇叭胡,吟唱着闽南歌谣《望春风》,将人带回历史的深处。
19世纪40年代,马来土酋隆惹化在拉律河附近发现锡米,消息传至槟城,当地资本家纷纷前往开垦,其中增城客家人最早被引进吉辇包从事采矿工作。
当时没有健全的税捐制度,投资者与土酋协议后,定期缴纳固定金额给对方,这样的条件刺激了当地的投资开发。
随后帮派之间的纠纷日益白热化,巨大的锡产收益致使这些同样流落异乡的华人自相残害,霹雳皇室成员的斗争也同时展开,致使整个拉律地区陷入一片混乱。
直到1874年,英国人趁机介入。
在英国人的调解下,各方在邦咯岛签署和平协议书,即著名的《邦咯条约》,从此开启了英国参政霹雳州的历史。
消息传至拉律,当地华人吩吩嚷起:
“太平咯!
太平咯!
”英藉官员史毕迪遂将该地取名为“太平”,并将太平定为霹雳州的行政首府。
当年太平的华人领袖郑景贵捐赠给英国政府的废弃锡矿场,被改造成太平湖滨公园,湖光山色,行道雨树,被英参政司瑞天咸喻为“全马最美丽的公园”。
19世纪末,太平因锡矿大量减少渐渐失去在霹雳州的龙头地位,随着近打河流域的锡产被大量发现,许多矿家纷纷南移。
1927年,英政府已宣布将霹雳州首府从太平迁移至怡保,但因发生经济大萧条而搁置。
日据时期,日军把怡保视为霹雳州指挥部,战后英国人便顺理成章将怡保定为新首府。
太平,这个拥有全马第一座博物馆、第一家动物园、第一间俱乐部的昔日矿城渐渐没落。
怡保——从锡米到咖啡
在马来西亚霹雳州首府怡保市的旧街场,白咖啡店随处可见。
白咖啡是怡保的招牌饮品,全因本地华人独特的炒制秘方。
在怡保,你可以在任何一家咖啡店叫别家的吃食,但惟独不能叫别家的咖啡。
同样因锡矿资源崛起的怡保取代太平,成为马来西亚霹雳州的首府。
百多年前开埠时,旧街场是最早开发的地区,锡业大亨姚德胜则是新街场的重要开发者,当然也少不了英国人的参与和建设。
16世纪初,霹雳州的第一任苏丹杀死了一个上霹雳的土酋。
土酋的儿子失去了领土,沿着霹雳河走到支流近打河时,就在河岸建立了新的聚落,其中一个重要的聚落便叫“坝罗”(Paloh)。
如今仍有当地老人以此称呼怡保。
东安会馆昔日是祖籍广东东莞、宝安两地移民地缘组织的重要聚会场所。
这里曾经是让孙中山漏夜逃离的地方。
据说孙中山在吉隆坡成立同盟会后,北上坝罗,希望成立分会。
抵达怡保后,听闻以胡子春(又称胡国廉)为首的保皇党势力强大,立即搬离了饭店。
怡保的同盟会则后来由汪精卫建立。
当年汪精卫追随孙中山,在南洋积极宣扬革命,在槟榔屿结识了华商富家小姐陈璧,二人结为连理,因此汪精卫被称作“槟城女婿”。
悠悠近打河,流经怡保,百余年来陪伴着华人从移民到居民。
近打河流经的两岸河谷叫近打河谷,曾经是全球锡产量最高的地区,孕育了诸如务边、金宝、万里望、拿乞、甲板、布先、端洛等古老的华人城镇,当然也造就了怡保。
怡保虽然开发较迟,但凭借优异的地理位置,集锡米的开采与交易于一身。
后来,它取代了太平成为霹雳州的首府。
由英国人在1917建成的怡保火车站至今仍在为各族群的旅客服务。
如今再谈怡保,就要谈其举世闻名的白咖啡。
白咖啡大概出现在20世纪中期,真正成为风潮也就是这十几二十年的事。
用咖啡加上无糖的奶和有糖的炼乳调配而成饮品,这是冲调法。
另一种就是煎炒法。
午后的怡保,虽然还没有到下班的时间,却总有三五成群的人聚集在咖啡店里,一边闲聊,一边吃着烤面包、糕点,喝着白咖啡。
昔日的锡米曾经带给怡保一段辉煌。
今天的白咖啡又让怡保体现出一种悠闲的城市气质。
吉隆坡——从侨民到国民
马来西亚首府吉隆坡巴生河附近的繁忙街道,巴生河与鹅麦河交汇的河口是吉隆坡的开埠之地,也是吉隆坡马来语名称KualaLumpur的由来,意为“泥泞的河口”。
2013年5月,马来西亚首都吉隆坡的空气中弥漫着亢奋,带着些诡异,彷如巨变正要发生。
入夜后,人们不再躲在家里看港剧或台湾的综艺节目,而是纷纷相约,出席一场又一场的政治演讲。
这个国家彷佛到了最紧要关头,连平时对政治冷感的朋友,也充满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情绪。
马来西亚选举日越近,执政党及支持者撒的钱就越多,尤其是以华人为主的小区。
在吉隆坡,执政党在政治演讲前准备了各种食物。
民众大快朵颐,吃完或拍屁股走人,或去参加在野阵营的政治演讲。
在吉隆坡举行的华文图书展览会吸引了众多华文读者。
马来西亚从1957年成立至今,一直都是现任的执政党也就是“国阵”掌管中央政府。
国阵主要由马来民族统一机构(简称“巫统”)、马来西亚华人公会(简称“马华”)及马来西亚印度国民大会(简称“国大党”)以及其他政党联盟组成。
2008年马来西亚选举中,“国阵”丢失了对槟城、吉打、霹雳、雪兰莪和吉兰丹州的控制。
2013年,执政党所获得的票数支持率创历史新低,尤其是“国阵”的华基政党更是经历了空前的惨败。
马来西亚首相宣称,这是一场“华人政治海啸”。
中国元代把人民分为四个等级,今日马来亚西则只把国民略分为两种:
土著与非土著,并且在政策上给予土著诸多优惠。
华人属于非土著,故常有“二等公民”之叹。
近年在国民教育历史教科书中,连历来被视为吉隆坡开埠功臣的客家人叶亚来的地位也被取代,引起华人社会的强烈不满。
21世纪,经历了吉隆坡各项街头运动之后的马来西亚华人在心态上或已完全认同这块土地:
我们也是这块土地的主人,我们要站出来,为追求这块土地的美好而奋斗。
茨厂街是吉隆坡最著名的唐人街,早上商贩忙碌,晚上则是观光客的天下。
在这座繁华城巿的心脏地段,有占地广阔的广东及福建义山(即公墓),年长的理事们兢兢业业守护着;在华人老街区,有文史工作者成立的“乡音馆”,为民间记忆和乡音文化走向下一个百年而努力;双峰塔内,坐拥商圈的华人大老板们延续着华人与财富之间的故事;转角遇见的观音亭、关帝庙、仙四师爷庙及林立的华文学校,让吉隆坡这座昔日华埠仍保留着中国的源流,却又呈现出与本地文化交融的特色。
吉隆坡华人的前路是马来西亚华人的缩影。
从侨民到国民,华人走了两百余年,这不仅是身份的转换,也是从被动观望到主动争取的过程。
当社会进行改造时,华人若选择缺席,就永远无法责怪别人以“外来者”的身份予以对待。
马六甲——最古老的华埠
在马六甲荷兰广场上,昏昏欲睡的老者与颜色热烈的建筑和穿梭往来的观光花车形成鲜明的对比。
据说英国政府统治时,为突显其权威地位,把荷兰总督府等建筑一并刷成了耀眼的红色。
马六甲的名头甚多,它是马来西亚最早的华埠,是明朝郑和下西洋时船队的停靠补给基地,是闻名遐迩的世界文化遗产名城,这些炫目的头衔对这座古老之城来说,福兮祸兮?
来到马来半岛现存历史积淀最厚实的古城马六甲,你知道,这里确实是三保太监郑和的宝船靠岸之地了,从传说式的《马来纪年》到史录的《明实录》都不乏详略之载录。
通常讲,马来西亚和新加坡两地的华人大致可分两大源流,一个是数百年前即埋根于此,经华巫交融之后早已本土化的“土生华人”(俗称峇峇与娘惹),另一个则是20世纪前后陆续南来的“新客”。
而这两大源流之形成,便要追溯到古老的马六甲。
一户人家大门虚掩,老人读着中文报纸打发时光。
马六甲是马新峇峇之乡,留守至今的马六甲峇峇在这片土地的血脉源流,一旦往时间的前端追溯,轻易便是十余二十代人经数百年之久的传衍。
当你在荷兰街漫步,看街头街尾鳞次栉比的峇峇旧宅,你会想,这门窗里头住着的人家其先祖是否当年随三保太监的船队、或是步其宝船之尾迹望风樯而来的呢?
想象在船来船往繁忙不已的马六甲商港,他们侧身在这季候风的土地,与望风期往返的阿拉伯半岛、印度次大陆以及马来群岛区域内南来北往的各族商贾打交道。
风起了,他们不启航北返,而选择落地生根。
另一条街巷上,经营多年的丧葬用品店面临着关闭的结局,已经没有年轻人愿意学习这种老旧、繁复的边缘手艺。
身处数百年前异族环伺的域外境地,峇峇族群首先去掉了身上的语言烙印,他们以峇峇马来语为母语,再以英语为社交语言,让自己跟周遭族群得以互通有无;而另一方面,他们也留下了自己作为汉民族的精神信仰与价值观。
隔着悠长的斑驳岁月,我们无以知道他们当年经历了哪些内心挣扎,但无法忽视他们留在这一片土地上的瑰丽文化。
根扎入土之后,他们来自何方,慢慢地变得不再重要了。
他们生活在此,营生在此,繁衍也在此,几十代人繁衍而下,与海峡的风浪早已融合为一了。
新山——两岸的距离
凌晨6点,衔接新山和新加坡的新柔长堤上车流滚滚,大多是去新加坡的学生和上班族。
这些“新新人类”渴望新加坡更健全的教育和更优厚的薪金,却也留恋马来西亚的安逸和亲情。
作为马来西亚的第二大城市,新山的美丽并不突出,却有着极为重要的战略地位。
因毗邻经济强国新加坡,难免令马来西亚人暗中比较,从而生出爱恨纠结的复杂情感。
马来半岛南端的新山是马来西亚柔佛州首府,与新加坡仅隔一条不及两英里宽的海峡,中间以长堤相连接。
1855年,新山的开埠象征着柔佛天猛公王朝崛起,柔佛开始走向现代化时代。
而19世纪中期柔佛港主制度的推行,刺激华人开始大量移入新山。
栅栏封闭的老式金店在新山仍可见到。
峇鲁(Bahru或Baru)是马来话,意指“新”,JohorBahru直译应为“新柔佛”,但当地华人仍习惯地称这座城市为“新山”,这可能与早期新山华人多从对岸新加坡过海峡移入有关,他们称新加坡兀兰为“旧山”,此地就是“新山”了,意示一个新兴城镇的开发。
地处国境之南,新山是个过境的边城。
咫尺相对,海峡对岸的新加坡是新山居民接收信息的主要管道。
新加坡和新山的“新新关系”在经济和文化上非常密切,这里的华人几乎是收看“邻国”新加坡华语电视台节目长大的。
1970、1980年代新加坡推广“少说方言,多讲华语”运动,新山华人反而深受其惠。
如今,柔佛州可以说是马来西亚说华语最为普遍的一州。
作为边境城市,新山外来人口多,治安不靖。
蔡兴隆(站立者)原在吉隆坡一家报社工作,现在回归新山,继承父亲的农田。
别小看这座“双边缘”的南方边城,这里有间多达一万余名在籍学生的华文独立中学——新山宽柔中学。
它是全马最大型的中学,也是东南亚著名的学府。
而廿四节令鼓的文化创造以及柔佛古庙游神的盛名远扬,则是近三十余年来新山华人的文化品牌,有着“文化新山”的边城风华及其集体记忆。
新加坡——留连味细尝
在新加坡最繁华的商业区,精彩的街头表演吸引了各类游客驻足观看。
新加坡自1965年独立建国后,短短几十年内经济发展迅速,一度跻身“亚洲四小龙”之列。
新加坡与马来半岛的衔接不过一条长堤,但她与马来西亚纠缠的过往却无法让人将其排除于访谈名单之外。
作为四分之三的人口皆华人的国家,新加坡的治国之道令人深思。
越过新柔长堤,就是新加坡了。
两个国度,两个世界。
这片680平方公里的弹丸之地,其面积大概仅相当于中国的一个小县市,但从地理上看,它扼守着南中国海和马六甲海峡,有其优越的战略位置。
新加坡的经济贸易紧随全球脉动,亦是秩序良好的花园城市。
承接英国殖民官僚体系的遗产及建国以来执政者的智慧,新加坡人勤奋、务实、力争上游,工作态度极为严谨认真,凡事讲求现代、量化、高效率,因此新加坡在各项国际竞争力的排行榜上总是名列前茅。
在新加坡城市边缘的一处外来人口聚居区中,身穿道袍的印度法师应邀在居民家中作法画符,驱鬼保平安。
纵然这个国家的公民有75%以上是华人,它的国语却是马来语,国歌是马来文,国家军队操练仍延用马来语号令。
虽然华语、泰米尔语、马来语和英语并列,都是新加坡的官方语言,但英语才是其实际的行政、商贸语言,也是新加坡人共同的沟通语言。
这一点,国家政策很清楚,也很务实。
“鱼尾狮”是新加坡的象征,也是游客最爱拍照留念的对象。
然而,有得必有失。
原本新加坡是新马华文教育的龙头,1965年新马分家,两国的华教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马来西亚华社在资源分配不公的整合式教育政策中,自下而上,民间自觉,忧患护根;新加坡则在英语实用至上的国家主导政策下,与国际接轨。
纵使强调英语和母语兼修的双语政策,就现实面而言,以实用立国的新加坡,与其说学华语是传承文化,实际上更大的考虑还在于生存与发展的需求,在一定程度上赶搭中国崛起的顺风车。
在槟城姓周桥码头,一人正在为海神公敬香,祈求保佑。
姓氏桥是19世纪末以来槟城华人新客的一处聚落,房屋和街道搭盖在海上,住户按姓氏区分,组成姓周桥、姓李桥、姓杨桥等不同社区,至今犹存。
新加坡是全球化的国际都市,新移民也成了一股新趋势。
近来中国籍巴士司机罢工、“小印度”客工骚动事件,也让人讶然于这座秩序井然的城市,潜伏着暗巷阶层的怨气。
幸福和平的代价,一切都不是那样的理所当然。
象征着新加坡人的力量、勇气和卓越的“鱼尾狮”是国家建构的图腾:
狮鱼结合,非兽非鱼,亦兽亦鱼。
也许它的文化厚度尚浅,但在开放包容、和而不同的多元接触与混融中,也萌生着盎然新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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