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福智《唐诗底蕴讲稿》4.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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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福智《唐诗底蕴讲稿》4
余福智《唐诗底蕴讲稿》4
余福智《唐诗底蕴讲稿》4
第十五讲王之涣诗
关于王之涣的史料无多,留下的诗,《全唐诗》只搜集到六首。
其名作是大家熟知的《登鹳雀楼》和《凉州词》。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登鹳雀楼
这诗,《全唐诗》分别系在王之涣和朱斌两人名下。
我们不一定要判定著作权归谁,却应该好好地在吟咏中体味其中深厚的文化底蕴。
向西望到尽头,向东也望到尽头--其实山西省永济县那儿何尝看得见海?
作者是用一双很不寻常的"思维之眼"去看望的。
这是意象。
意象和现象是不同概念,而在"反映现实"理论帆樯下刻舟求剑的先生们往往不加区别。
望到尽头了,满足了么?
不,只要还有更高的一层楼可以上,这人就决不就此止步。
中华文化人,求道,求仁,都不是去追求一个结论,而是去毕生践履,在日常生活中不断向着一个崇高的目标提高自己的精神境界。
这践履无非是有意识地去"致远",这提高无非是给自己在为民族生生努力实现人生价值的事业不断充电。
因此,这首《登鹳雀楼》在还保持民族心理特征的中国人身上永远可以产生心灵共振。
中华文化人自己掌握着自己,谢绝上帝的关怀。
这首诗全用对仗而一点不显得呆板,主要是因为有"境界"(参《美在生命》下编第五章)。
它开头两句写得不留馀地,后面两句仍从容转深一层,则全凭精神的超越。
没有高质量的生命是产生不了这样的超越的。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凉州词
唐玄宗为解决边疆防务问题想出了两个对策。
一是设节度使,让一个人兼任某个边区的军事和行政首长,提高处理边事的效率。
另一是募"长征兵",把从前由府兵戍边改为职业军人在边区"落户"。
这两个对策后果如何且不说,这里想说的是:
《凉州词》所传达的生命体验,是很有代表性的"长征兵"们的体验。
人们读《凉州词》,总以为作者站在凉州城写诗,而且只是写一瞬间的感受,这是错的。
让我们先借鉴一下美术方面的情况。
近代画家学西方,讲究透视,一张画正面画了山南,就不准把山北的正面同时画上;画两个相同的物体,就该近的大远的小。
而我们的古代画家是不兴这一套的。
他们不但可以把从不同观察点上看到的景物同等大小地、并排地绘画出来,而且可以把不同时间甚至生前死后的不同场面画在一幅画里。
王之涣这《凉州词》有点像古画家那种"散点透视",把征人出戍、初到凉州、久驻边城的广阔时空浓缩在四句诗里了。
"黄河远上白云间"--
写诗常要写景,而写景又要写得有情,这是常识了。
但人们往往没有深察,不知道古代诗人对一个"景句"的要求,是要它潜藏尽量多的内容,传达更多的生命体验。
要深入体味这句诗,关键在于那个"上"字。
这是句"诗家语",不是个散文句。
这句的主语不是"黄河",而是没写出来的征人,"长征兵"。
"黄河"只是个特殊的状语。
比照王昌龄的"黄沙百战穿金甲"吧,那只能理解在黄沙中身经百战。
因此,"黄河远上"就应理解为沿黄河而上。
唐王朝是从黄河中下游一带招募职业军人的。
他们离乡背井,从宽阔的黄河岸,来到兰州附近渡过相对狭窄的黄河,渐行渐远渐觉无穷,地势渐高渐觉心寒;放眼前头,又只见一抹荒凉,唯有白云无尽。
我们倘能如此设身处地,则这一"上"便令到悲从中来不可断绝了。
这是向凉州进发途中的感受,语气中带着埋怨。
"一片孤城万仞山"--
谢天谢地,终于来到凉州了!
然而,能有长舒一口气的愉悦吗?
不能。
相反,倒有倒抽一口凉气的感觉。
不信?
你看,这里除了城就是山,而且城是孤城,山是高山,其荒寒冷落萧瑟寂寥是无法想像的。
这是初到凉州时的感受,那大失所望的语气涵着多少凄怆与无奈!
"羌笛何须怨杨柳"--
"怨杨柳"不是怨那些杨柳,应理解为用杨柳曲的调子表怨。
唐人习惯用笛子吹出杨柳曲表怨别之情。
在"一片孤城万仞山"的凉州,响起苍凉哀怨的笛声,吹的是思乡的杨柳曲。
如果是一个初到凉州的戍兵,会感到多少有点安慰。
但是,如果是一个久驻凉州不断失望的戍兵,他就会感到厌烦了。
厌烦,生自高度的怨恨。
怨到什么程度?
怨到要说"何须怨"的程度:
根据长期以来的经验,无论怎样怨都无济于事,绝望了!
造成绝望的原因是:
"春风不度玉门关"--
在中华文化传统的熏陶下,人们提起"春风",就会感到"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的一片生机,而人也仿佛对前途充满希望。
现在作出个判断:
玉门关外的凉州没有春风。
这一方面是顺着前句来个抬杠:
你吹什么折杨柳?
这里连春风都来不到,哪里有杨柳让去折啊?
但更要紧的是:
没有春风的关外,一切生命都只好在摧残中挣扎。
人,也一样!
前人指出,这句诗是说"恩泽"没施到征人身上,不错。
第三四句一气呵成,传达的是久戍凉州后那种深深的怨。
"怨",这字是全诗的线索。
而全诗最传神之笔,是"何须怨"这个短语。
最传神之笔,古称"诗眼"。
"眼睛"秋波流转,便令人颠倒思量!
全诗的时间和空间都有大跨度,掌握这跨度就不难体会作品的情思。
王之涣估计不是个戍兵,他是在极同情戍兵的情感支配下写这首诗的,所谓"感同身受",王氏的确也把戍兵的生命体验丰盈地传达出来了。
友好诤言
第十五讲《王之涣诗》,评王之涣两首绝句,只48字,却用了整整一讲,与三言两语评王维《老将行》不同,一是别有会意处;二是这两个短章也确是"潜藏了尽量多的内容",评论者有用武之地。
《登鹳雀楼》,会意处在"精神的超越"。
有人认为"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代表了中华民族精神的一个方面;福智兄却从诗人"思维之眼"中,会意到生命的自我超越,认为中国的文化人"毕生践履,在日常生活中不断向着一个崇高的目标提高自己的精神境界"。
诗句所蕴含的并非某个哲理性结论,而是追求一种生生不息、永远向上、自己掌握着自己去"实现人生价值"的行动。
我的理解,这也许是唐诗的"底蕴",也是我们民族生生不息的"底蕴",福智兄将该诗丰富的内涵诠释到一个新的高度。
福智兄诠释《凉州词》抓住"怨"为全诗线索,以"何须怨"为最为传神的"诗眼",从玄宗朝"落户"戍边的政策背景,中国画"散点透视"、时空浓缩的构图特色落笔,来诠释这28个字中所蕴含的征人久戍的生命体验。
诠释者别出机杼,将传统诠释诗人自下游向上游、由上及远眺望黄河的特殊感受,理解为戍边者沿"黄河远上"长途跋涉到凉州的心理感受。
"怨"自景生,景中含"怨",有了这充分铺垫,因而第三句"怨到要说'何须怨'的程度"和第四句造成绝望的原因,也就顺理成章,一气呵成。
正如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梦雷特一样,文艺欣赏本身正是欣赏者主观审美感受的反映。
"诗无达诂"也由此产生。
但我认为欣赏、诠释的多样性,并不妨碍古今读者对此诗本质上理解的一致:
首二句,不管从诗人、或从征人亲身体验的角度,无非都是为戍边者布置一个苍莽浩瀚、雄浑悲凉的典型环境。
后二句,不管是诗人同情的"怨",还是征人来自生命感受的"怨",都要通过诗人笔下传达,终属"代言体"作品(无法证实王之涣曾从征戍边)。
至于究竟以谁为主体(诗人、征人)来理解更恰当、贴切,读者有自己的选择,无须争辩,也难争辩出高下。
我倾向于传统理解。
一、因为它多一个黄河源远流长的闲静仪态,而且远、近配合,荒寒中透露出壮美,全景并非"冷落萧瑟寂寥"。
二、从全诗意境体会,"何须怨"不作怨到"绝望"理解,作自我解嘲未始乎不可。
"怨"是含蓄的,并未失"盛唐之音"特色,将它和后来李益的《夜上受降城闻笛》、《从军北征》等诗中情景比可知。
文斌2000.10.30.
余福智《唐诗底蕴讲稿》
第十六讲李颀诗
前曾提及,送人诗要贴人贴事贴情。
李颀《送魏万之京》可资印证:
朝闻游子唱离歌,昨夜微霜初渡河。
鸿雁不堪愁里听,云山况是客中过。
关城树色催寒近,御苑砧声向晚多。
莫见长安行乐处,空令岁月易蹉跎。
魏万比李颀晚一辈,正要从洛阳回长安,大抵也没什么要事。
因此,李颀送他便只抓住如下几点来写:
一、稍稍遗憾。
二、作为长辈的赠言。
三、"这一回"的节令、地点。
微霜渡河,意象新奇,暗示是在秋天的黄河南岸送别,其情略有苍凉。
用字很讲究度。
雁从西北来,人向西北去,故在离愁里觉得雁声不堪忍受。
信手拈来,便染上浓浓情感。
想象途中的索寞,特感遗憾。
继续凝想魏万归途,过函谷关、潼关而抵达长安城,凭"催寒""向晚"四字注入特殊情味:
一年容易又秋霜,一天容易又昏黄啊!
有这几字,下面两句赠语才不至突兀。
细嚼那赠语,似有过来人自悔的味道。
但这一首还不是李颀最出色的送别诗。
他最拿手的是描述人物,可谓形神兼备。
且看其《送陈章甫》:
四月南风大麦黄,枣花未落桐叶长。
青山朝别暮还见,嘶马出门思故乡。
陈侯立身何坦荡,虬须虎眉仍大颡。
腹中贮书一万卷,不肯低头在草莽。
东门酤酒饮我曹,心轻万事如鸿毛。
醉卧不知白日暮,有时空望孤云高。
长河浪头连天黑,津口停舟渡不得。
郑国游人未及家,洛阳行子空叹息。
闻道故林相识多,罢官昨日今如何。
陈章甫性格豪迈旷达而耿介。
李颀对他的敬慕之情溢于言表。
这首送别诗实在只能是在"这一回"送给"这一个"。
开头几句情调悠闲,把握住陈章甫求隐的心思:
归途上将有滋有味地欣赏初夏风光。
上声韵几句写陈豪雄耿介一面,一句总提,一句外貌,一句素养,合起来形成一种不凡的表现:
不肯低头在草莽。
--陈在吏部考试及格,吏部以他未登记户籍为由不予录用。
陈力争而终使吏部破例任用。
但陈之力争只为讨个公道,他决不是"禄蠹"。
押"豪"韵字写他的豪宕不羁和孤高远志,特别神采飞扬。
转用入声韵,写遭阻滞的沉重心情。
借一点天气的变化,诉两人共同的失意。
最后两句戛然而止,不肯凑足四句,很能传达当时的情景:
作者估计对方可能觉得这问题扫兴,而他又觉得现在即使扫兴也得提请对方注意,因此便说得有点藏头露尾,似乎话音也低了八度。
仔细体味,可以隐隐感到作者的弦外之音:
"故林"如不适意,大可再来。
这话不想直说,便用这种突然斩截的方式留下空间让对方回味。
描述人物的本领,是中华古代发达的传记文学哺育出来的。
中华素重文化承传。
文化承传有赖历史记载。
中华史书以史传文为骨架记述历史,实在是最好的方法。
所有的历史事件都是由人演绎的。
受不同利益驱动的人,对人生价值有不同观念的人,有各种不同的思想和信念的人,文化修养不同的人……形成了规定历史前进方向的"合力"。
万里长城两千年不倒,必有一个合力在支撑。
史传文对于这种合力的完成有着不可低估的作用。
读史传文,得到的是和历史人物产生相同生命体验的氛围。
直接从人物的成败得失中自己去汲取民族文化精神,比听讲干巴巴的"历史规律"自然会有效得多。
而从中积累描述人物的经验,那也是一种很好的副产品。
李颀更为人熟知的诗是《古从军行》:
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
行人刁斗风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
野云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
胡雁哀鸣夜夜飞,胡儿眼泪双双落。
闻道玉门犹被遮,应将性命逐轻车。
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蒲桃入汉家。
这诗站在一个征人的角度诉说战争的苦难:
白天整日奔波劳碌;刁斗声、琵琶声只让人感到环境之恶劣、遭遇之可悲,所宿营的荒寒原野连本地人都受不了,朝廷似乎已立心要这些人死在边疆(玉门被遮故事发生在汉武帝时:
一支兵堵在玉门关,凡从前线退下来的格杀勿论。
唐玄宗时没这样的事,但作者感到有这种心思)。
而再想想这死有什么价值,却只是赢得了葡萄能种在中原!
全诗表达十分委婉,而正是这委婉让读者感到征人身受的长期压抑:
如俗话所形容的,都弄得没了脾气了。
显然,这是一首反战诗。
对于这样的诗,我以为不必从立场是否正确去评价。
唐代曾有过这样的事:
对于朝廷的重大决策,诗人可以自由发表另一种声音。
这就足以令人欣慰了。
李颀生活的时代歌舞升平,他的音乐鉴赏能力很高,所以有三首写到音乐家演奏的诗也很著名。
且读《听董大弹胡笳弄兼寄语房给事》:
蔡女昔造胡笳声,一弹一十有八拍。
胡人落泪沾边草,汉使断肠对归客。
古戍苍苍烽火寒,大荒茫茫飞雪白。
先拂商弦后角羽,四郊秋叶惊槭槭。
董夫子,通神明,深山窃听来妖精。
言迟更速皆应手,将往复旋如有情。
空山百鸟散还合,万里浮云阴且晴。
嘶酸雏雁失群夜,断续胡儿恋母声。
川为净其波, 鸟亦罢其鸣。
乌孙部落家乡远,逻娑沙尘哀怨生。
幽音变调忽飘洒,长风吹林雨堕瓦。
迸泉飒飒飞木末,野鹿呦呦走堂下。
长安城连东掖垣,凤凰池对青琐门。
高才脱略名与利,日夕望君抱琴至。
这诗精彩处在于写出音乐之动人。
精确地说,这不是写出,而是创设条件让人悟出。
《胡笳弄》的内容是蔡文姬的故事。
蔡文姬被掳北去,嫁人生子,后来归汉,母子生离有如死别的哀痛成了该曲的主旋律。
李颀紧紧把握住这主旋律,有时正面描述,有时侧面烘托,有时写曲调本身的意境,有时写与此曲调意境可以相通的意象,终于把曲调的低昂迟速的变化写得让读者能用自己的经验补充得如亲聆演奏。
友好诤言
第十六讲评李颀一首七律诗、三首歌行,皆篇幅较长、脍炙人口名作,福智兄采用另一付笔墨,于简练传达诗意中,作画龙点睛式点评,看似闲闲道来,却笔笔点中要害。
如评《送魏万之京》,寥寥几笔,既理清了诗思脉络,帮助读者弄清诗情曲折、诗意所指(包括言外之意);又点出意象新奇、修辞妙处。
《送陈章甫》结合声韵转换,指出诗人用史笔诗情、形神兼备所描述的"这一个"和特殊情景下送别的"这一回"。
《听董大弹胡笳……》,诗人将董的音乐语言(胡笳声),借助知音者的感觉、想象,用诗的艺术语言淋漓尽致地再表达。
福智兄又根据自己对该诗的透彻掌握,极扼要地点出诗人用哪些成功的艺术手法来表达董大该曲的"主旋律"。
三首诗,三种不同的点评方法,不肯拾人牙慧,避免熟套,只写自己独特的感受,具见述评者的眼力与功底。
文斌2000.10.30.
余福智《唐诗底蕴讲稿》
第十七讲王昌龄诗
(一)
文学史著作往往把王昌龄归入边塞诗人一类。
王氏边塞诗水平的确高,我们就先读他的边塞诗。
王氏又被称为七绝圣手,因此更应先读他的边塞七绝:
从军行七首
烽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上海风秋。
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愁。
琵琶起舞换新声,总是关山旧别情。
撩乱边愁听不尽,高高秋月照长城。
关城榆叶早疏黄,日暮云沙古战场。
表请回军掩尘骨,莫教兵士哭龙荒。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
前军夜战洮河北,已报生擒吐谷浑。
(后略)
边塞诗,按我的理解,是透过边地风光、边境战争、边关生活的描写传达出边塞军人生命体验的诗。
盛唐边塞诗突趋繁荣,是唐玄宗重视边事设节度使促成的。
节度使要长期负责一个区域的边事,很需要吸引内地的士人来任职。
士人到边庭比较容易施展,因此不少人向往边庭,渴望得到边庭更多的信息。
而到了边庭的士人,为了建立功业,自然会较深入而全面地了解边庭。
边庭生活独特新奇,很能引发创作冲动,而且一定成为与内地朋友通信的谈资。
没有到过边庭的士人,通过不同渠道,对边庭也就不乏了解。
写边塞诗由此成为时髦。
王昌龄虽写了《从军行》,却未必实行过从军行。
《从军行》题下的七首诗并无统一的主题,只是捉摸着不同场合不同人物的不同体验,分别把它们写出来,而且不大像是同一时间动笔的。
第一首:
烽火城已是边塞,城西当更荒芜。
戍楼孤零零兀立。
黄昏,落日,秋风,独上戍楼必生无端感慨。
寄情唯有一笛,信口一吹,便是千万戍兵同样心声铸就的旋律。
试问那长存的明月:
横亘的关山已消磨多少豪杰,还将延续多少伤痛悲凉?
戍兵在什么时候才能给万里外的"她"以相思的解脱?
外国理论讲典型环境、典型细节,其实人类在文艺方面是有许多相一致的想法的。
别林斯基说:
"艺术性在于:
仅用一个特征,一句话,就能够把任你写上十来本书也无法表现的东西表现出来。
"王昌龄的"圣手"就掌握着别林斯基讲的这种本领,只不过他的目的不是塑造典型人物,而是传达典型的生命体验;而且,他所用的"一个特征""一句话",讲究的与其说是典型环境、典型细节,不如说是典型意象。
意象,是意中之象,即是由主观世界改造过的客观映象。
王昌龄自有其意象、意境理论(参《美在生命》上编第三章第四节),简而言之,是主张让生命自然展开,根据平日积累的生命体验,发挥想像和联想,不妨"造"出"境"来。
换句话说,对于客观实情来说,他追求的只是"似而不是"。
比方说,戍楼上恐怕不应只有一个哨兵,而诗里则必须写成"独上"。
又比方说,一般征人的家并不富有,他们妻子的"闺"在想像中却必须是"金闺",因为边关只有烽火、海风、羌笛、戍楼……,不是"金闺"就缺乏震撼力。
第二首起头显得兴致极高,次句却用了很烦的口气,好像回骂一句:
新什么新?
但奏曲者除了有边愁还是只有边愁,这个弹的,那个弹的,都一样。
边愁如何解脱?
谁能给他们解脱?
他们自己有什么办法解脱?
低头,是沉默而且沉重的长城;抬头,是孤零而且遥远的秋月。
周围冷清得惨白。
人在此时此地生命体验如何?
作者只让读者自己判断。
第三首从一位体恤军人情绪的将军那角度着笔。
肃杀的秋景有助于宣示心底的悲凉。
尘封的白骨要回军安葬,牺牲之惨重可想而知。
"掩尘骨"用拗救,配合着抒悲抑之情。
第四首前两句从空间上概括了几千里的西北边防,后两句从时间上概括了过去以至未来的漫长战争年月。
雪山暗淡,气氛压抑;孤城关外,枯燥匮乏;黄沙中百战,铁甲被刺穿或磨穿,残酷悲壮。
末了,作者并不代政治家宣教示,只把情势说明一下:
"不破楼兰终不还"。
这表示的是遥遥无期呢,还是锲而不舍呢?
这和中国足球队说不走向世界就怎样怎样可以相比:
同样心情复杂。
第五首从后军的角度写一场速决战:
主力才走到半路上,前军已大胜传回捷报了。
由此可以看出唐军的战斗力和士气令作者也神采飞扬。
为烘托士气,作者不忘写出环境之恶劣。
王昌龄还有一首更脍炙人口的边塞七绝: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出塞
这首诗仍有时空两方面的高度概括。
明月关山亘古长存,"秦""汉"互文,使人不由不联想到筑长城抗匈奴一大段烦扰不堪的历史,不由不关注到无数月下关山,而且感受到无限凄清。
从秦汉而写到万里长征,苍茫的历史感和沉重的现实感结合,逼出了末两句呼唤和平共处的心声。
王昌龄这位"边塞诗人",实际上所写边塞诗所占比重不大。
除了几首七绝,古乐府也只几首。
且来读读著名的两首《塞下曲》:
蝉鸣空桑林,八月萧关道。
出塞复入塞,处处黄芦草。
从来幽并客,皆共尘沙老。
莫学游侠儿,矜夸紫骝好。
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
平沙日未没,黯黯见临洮。
昔日长城战,咸言意气高。
黄尘足今古,白骨乱蓬蒿。
两诗命意显然相悖。
前首寄语"莫学游侠儿",就是希望把尚武精神用在正途上。
而后首则表现在正途上的尚武者的可悲下场。
文学史家往往想把某诗人按"主战""反战"来定位,碰到王昌龄这种情况真是无所措手足。
我不主张以"主战""反战"去评价诗人。
曹丕论文艺,说要"以气为主"。
我在《美在生命》一书里已说明,曹丕所求于文艺的是生命特色的自然展示。
我们所求于王昌龄的也应该是他的独特的"气"。
假如在这基础上还想窥探什么,那就透过王昌龄的生命特色去捉摸盛唐的时代精神罢。
读王昌龄边塞诗,须知当日边防之必要与无奈。
游牧民族对农业社会时加侵害,其骑兵快速闪击,令防守者不得不把防区推到荒无人烟的地带。
戍兵也因此而数量更多、生活更苦、牺牲更大。
然而中华民族从来都是有极大的凝聚力的,无论怎么苦,无论在某个时段怎样惆怅、烦躁,保家卫国的责任感以及战斗的豪情毕竟是其精神世界的主要面。
明白了这些,朗读王昌龄诗,你就会感觉到,即使在悲凉之中,他还是充满阳刚之气的。
友好诤言
这一讲分析少伯边塞诗共八首(六首七绝),所着力处,不妨用一句话概括,即诗人通过自造的典型意象,传达典型的边塞生活生命体验。
兄这一讲基本上采用现代阐释学方法,即将兄所意会的"诗人平日积累的生命体验",用现代汉语译释出来。
所谓"译",是兄将自己意会的诗的意象、意境,极富诗意地表达出来;"释",是间或作些词、句的解释,以助读者(听者)理解。
这种译释也是艺术的再创造,因为有兄的意会在内,而且必须是诗意的表达,否则,与坊间的翻译本无异了。
用这方法并非易事,须两重功力:
一是理解原作的功力,须要点悟性,"意会"才不失真;二是文字表达的功力,不是干巴巴的逐句翻译。
兄二者俱佳,但正如兄信上说的文字表述与口头表达不是一回事,如不作临场发挥、补充、解说,恐怕听者会茫然,讲座难讲下去。
我较保守,倾向于传统从词句入手的,点评式分析,这只能说是个人审美经验、审美趣味的不同,不应强求一致。
这一讲,似乎没有多大可供挑剔处,这是由于我干的本是件尴尬事,兄的《底蕴》是评唐诗,而我的"诤言"却是评"评唐诗"。
直说自己对该诗的见解,有可能喧宾夺主,成为我评唐诗,这就决定了"诤言"必须在兄的"评"上下功夫,较难下笔,这里只谈两点供商榷处。
王昌龄诗集中,边塞诗约二十馀首,厌战的多(如《塞下曲》三、四;《塞上曲》、《代扶风主人答》及长诗《箜篌引》等),表现立功、尚武者寥寥。
就是"不破楼兰终不还",按沈德潜评说,"作豪语看亦可,然作归期无日看,倍有意味。
"真是懂得诗家三昧。
我总觉得王昌龄诗,有种极可贵的人性、人道精神,"表请回军掩尘骨,莫教兵士哭龙荒",今天读来都震撼人心。
中国战争亘古迄今,都是"以血肉作长城","一将功成万骨枯",从来不考虑人的生命价值。
正是从人性出发,王昌龄诗集中,宫怨、闺怨题材,特别丰富、感人,边塞与宫怨,两种题材,实即一个歌颂人性、人道主题。
如能从这一方面着笔,可能对唐诗"底蕴",能发掘得更深一些。
再是王昌龄创造性地用七绝这种最精粹的特定体制,来反映边塞军旅生活,和战士复杂、丰富的生命体验、心理活动,形式对内容所起的作用,探讨一下,很有意思。
此外,《从军行》七首之一第二句"黄昏独上海风秋",兄以《全唐诗》为准。
但最初选录该诗的《河岳英灵集》、《万首唐人绝句》和明嘉靖十九年刊《王昌龄诗》三卷(朱警本)均作"独坐"(《全唐诗》注也作"独坐")前贤评此诗时(如唐汝旬、陆时雍、黄生等)也按"独坐"解析。
高校文学史教材及沿用的朱东润先生编《历代文学作品选》(中编上)等也均作"独坐"。
我的理解,"独坐"是诗眼。
战地、戍楼、黄昏、秋风,都是"独坐"中所见、所感,已勾引起征戍者隐隐乡愁,而一声"羌笛"传来,乡愁就更浓,一发不可收拾,气氛已酝酿够了,所以末句水到渠成,前三句中所见、所闻、所感的景和情全活起来,而且有了着落。
从艺术上讲,"独坐"胜于"独上"(也不必考虑戍楼上有几个哨兵)。
我这种理解的根据,便是该诗最早出现的版本,给它改字没有理由(该诗也可作为"闺怨"题材看)。
下面谈一下兄信中提及的对陶诗的评价。
一、我并非认为陶渊明"浑身静穆"、"只在田园优游",只是认为陶田园诗与王、孟田园诗本质上异趣,这与他们各自的时代、经历、个人赋禀(这一点很重要)等等有关,所以不应单纯从艺术手法上来论风格。
二、鲁迅论陶诗,着重于"证明他并非'整天整夜的飘飘然',这'猛志固常在'和'悠然见南山'的是一个人"。
这自是的论,因为人性总是丰富而复杂的,但每一个具体的人,在丰富复杂的个性中总有其主导方面。
出身元勋世家之后的陶渊明,少壮时有"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的一面;又更有"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的一面。
这两者是矛盾的,而动乱的时代,血腥的政治,和时代思潮--玄学的影响,使他"爱丘山"的赋禀压倒了他的"猛志"。
他诚然是"儒不儒、道不道、佛不佛",但三者中,老庄"任自然"思想,又是核心和主导方面。
陶集中有数量不少的哲理诗,对人生价值、生死大运常萦扰心头(在组诗《形、影、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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