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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讲神道哲学
第二讲神道哲学:
日本文化的内在根据
提起日本文化,在一般人的印象中,它不过是先借鉴了东方文化,而后又融合了西洋文化而成。
研究日本史的人往往也是过多地着笔于日本吸收东方文化以后的历史,以为日本的史前文明没什麽可谈,而笔者认为,构成日本文化模式的内在根据,恰恰存在于史前文明之中,即以神道为主体的日本原生文化乃是日本文化的母体,之后经过与作为父体的外来文化及人种多次交融,才形成今天日本所特有的文化。
虽然日本历史开化较晚,有文字记载的历史也相当滞后,但其中却沉潜着未来日本文化发展的内在活力与积极因素,正是这种内驱力才是推动日本历史发展的强大动力。
日本近代启蒙思想家中江兆民(1847—1901)在《一年有半,续一年有半》中曾经指出:
“我们日本从古到现在,一直没有哲学”,这是一个相当准确的判断。
中江兆民一语道破了日本人不擅长抽象思辨的思维方式特质,因此日本历史上没有出现过像康德、黑格尔那样的世界一流的哲人。
但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日本人也像其他民族一样,形成了其朴素的生存哲学、生活理念,形成了日本民族特有的宗教信仰、思维方式与行为方式等,也就是笔者将要论述的神道哲学,具体而言,包括敬神与天皇信仰、自然本位思想、精农主义、生命一体感意识、彼世观与现世主义、尚强心理、性文化上的开放意识与人情伦理等方面。
虽然日本历史上曾有过四次大规模吸收外来文化的高潮,但始终都是在神道哲学主宰下进行的,这便是日本虽吸收中国文化而未中国化,虽吸收西方文化而未西方化的日本文化发展的内在根据,并决定着日本文化的发展方向和未来走势。
因此,了解神道哲学,是把握日本文化的第一步。
(四次大规模吸收外来文化)
敬神尊皇——————————“绳魂弥才”
自然本位——————————“和魂汉才”
原生文化(神道哲学)精农主义——————————“和魂洋才”
生命一体感——————————“和魂美才”
彼世观与现世主义
尚强心理
性文化上的开放意识
一、敬神与天皇信仰
(一)敬神心切
现代日本科技高度发达,但日本人的宗教热情依然浓烈,从皇室到民众,宗教祭祀活动乐此不疲。
知日家周作人早就洞悉到日本文化浓烈的宗教气息。
他说:
“我总觉得关于信仰上,日华民族很有些差异,虽然说儒学与佛教在两边同样流行着”,“我们的信仰仿佛总是功利的”,“日本便似不然,在他们的崇拜仪式中,往往显示神态或如柳田国男所云神人和融的状态”,而“要了解日本,我想要去了解日本人的感情,其方法应当从宗教信仰入门”,依周作人之见,日本“民族的根本信仰还是似从南洋来的道教,它一直支配着国民的思想感情”。
笔者认为神道在日本历史的发展中,吸收了许多道教的内容与形式,但与道教则有着根本上的不同。
比如,道教的核心是长寿信仰,而神道则是一种彼世信仰(本讲第五将详述),也就是说道教“乐生”,而神道则“乐死”,因此虽然神道中有许多道教文化的烙印,但是两者的核心则完全不同。
周作人的深刻见解在于窥见到了日本人浓烈的宗教信仰,并指出破解日本文化的关键则要从日本人的宗教信仰入手,从而为我们指出了一条研究日本文化的捷径之路。
(二)自然崇拜与祖先崇拜
日本神道则有着源远流长的历史,它是外来文化传入以前,日本文化的内在支撑,日本本土神道信仰由来已久,但冠之以“神道”之称谓,则是8世纪以后的事。
“神道”一词最早出现于《日本书纪》中,曰:
“天皇信佛法,尊神道”。
其中,自然崇拜与祖先崇拜是神道的核心信仰。
一般认为,神道始于自然崇拜的历史较长,祖先崇拜则是农耕社会以后的事。
慑于不可抗拒的自然的威力,日本人将山、川、草、木以及氏族首领、部落首领均视之为神,一一加以顶礼膜拜,以护佑众生。
也可以说,自然崇拜与祖先崇拜是神道的“原点”和核心。
1、自然崇拜
日本早在绳纹末期,就有了神社的雏形“神篱”和“磐境”,即人们将自己所信仰的神树或神石围起来,并与周围隔绝开来,加以供奉。
日本远古时代有着强烈的森林信仰,树木森林代表着神灵的附体,因此在日本人看来,神圣的地方不能没有树木森林,所以日本的神社都是古树参天。
2、祖先崇拜
史前时代日本盛行祖先崇拜,具体表现为长期流行的氏族神信仰,这种传统自古坟时代一直延续下来,5、6世纪逐渐形成以天照大神为主神的体系神话,并形成后来祭祀天皇家族的伊势神宫。
据712年成书的《古事记》记载的天皇家谱,称伊势神宫建于公元前4年,但据历史学家考证,伊势神宫的建造不会早于公元690年,《古事记》所载的前几代天皇,不过是传说而已。
3、八百万神
进入弥生时代,有了农耕生产以后,则形成与农业生产密切相关的种种祭祀活动。
8世纪《大宝律令》载,每年新年伊始(2月)要举行祈求谷物丰收和皇室康泰的“祈年祭”,每年秋末(11月)则要举行感恩秋收及来年丰产的“新尝祭”。
敬神活动在古代日本社会相当普遍,世界上很少有哪个民族像日本民族那样热衷于造神、敬神。
据10世纪初《延喜式》神名账(即神社花名册)记载,当时全日本共有神名3132个,神社2861处。
政府对这些神社每年都拨款资助,当时神社共分十二等级,由国家统一管理[2]。
在日本,则有“八百万神”的夸张说法,足见日本人信奉的神祗之多。
按照神道的说法,人死后都变为神,英雄、伟人死后则成为被供奉的神。
如,德川家康死后被供奉于枥木县日光市东照宫,明治天皇死后被供奉在明治神宫(位于东京)。
(三)天皇现人神
1、天皇自我神话
日本的天皇信仰可以说即由祖先崇拜、氏族神信仰发展而来,始于8世纪。
成书于720年的《日本书纪》中,第一次出现关于“天皇是神”的记载。
有学者指出,8世纪初《古事记》、《日本书纪》,可视为日本最高统治者天武天皇掀起的一场自我神话运动,其利用神话传说,渲染天皇乃太阳神天照大神的后裔,神武天皇乃第一个开国天皇。
由此,太阳神成了天皇家族的祖神和守护神,而历代天皇则成了天照大神的子孙和化身,从而使天皇具有了现人神的威力与资格。
日本古代史书上常常出现对天皇神力的夸张记载:
皇极天皇元年6月,大旱无雨,天皇亲临南渊河边,跪拜四方,仰天祈雨,顿时电闪雷鸣,大雨滂沱,天雨下了整整五天五夜,九谷登熟,万民皆喜等等。
在日本历史上,即使天皇大权旁落,自平民百姓到将军武士,对天皇的信仰依然是永恒的主题,因为它代表着人间之神。
2、伊势神宫(图)
供奉天皇祖神—天照大神的伊势神宫,历来是日本人心灵所向往的圣地,仅江户时代就有1650年、1705年、1718年、1723年、1771年、1830年等多次集体参拜,每次参拜人数达二、三百万,甚至五百万之多,形成日本民族历史上少有的宗教奇观。
伊势神宫对日本人来说相当重要,每个人出生后应前往参拜,在海外出生的日本人往往将自己的头发剪下一缕用黄纸包上,委托回国的亲友带至伊势神宫,以示认祖归宗。
伊势神宫恒例祭每年有1600次,以祭祀天照大神为中心。
对天照大神的祭祀,从神武天皇到崇神天皇时代一直都是在皇宫内直接由天皇主祭的。
所以神宫祭祀的本意应是天皇亲自祭祀天照大神。
天皇要赞颂天照大神的神德,并感谢其神恩,同时还要向天照大神祈祷国家繁荣、人民幸福及世界和平。
自古以来,神宫一年的祭祀都是根据农业生产周期而进行的。
每年最早举行的重要祭祀是2月向神祈祷丰收的祈年祭。
神宫为了祈祷风调雨顺,一年之中都要向神祈祷。
最有代表性的是5月、8月在外宫和内宫举行的风日祈祭,10月的神尝祭是一年祭祀中的高潮。
向天照大神献上天皇自己耕种的稻米和被称作币帛的五色绢、布。
据说举行神尝祭之日也就是两千年前天照大神迁移到伊势的日子。
神宫有100多名神主(神职人员),日夜侍奉著诸神。
1月1日庆祝新年伊始而举行的祭祀;2月11日建国纪念祭此祭祀是为庆祝日本建国并祈祷国家繁荣发达而举行的;2月17~23日祈年祭此祭祀是为了祈祷一年的农业丰收而举行的;五月上旬神田插秧开始仪式;6月30日大祓,驱邪;8月4日风日祈祭为了保佑风调雨顺、稻米丰收而举行的向神祈祷并供奉附有榊树枝绢帛的仪式;10月15日~25日神尝祭神尝祭是神宫祭典中最重要的祭祀之一。
神宫一年的祭祀在神尝祭时达到最高潮;11月23日~29日新尝祭。
天皇将宫中最早收获的稻米供奉天照大神并自己食用以示领受其恩惠。
伊势神宫每20年要举行一次重大的迁宫祭,神道诸多繁文缛节的祭祀活动一直持续到现代日本社会。
较之政治,日本天皇则更多地具有祭祀的职能,国家每年花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去从事这些祭祀活动。
现代日本人,无论是身居高位的政治家,还是从事科学研究的科学家、教授、学生、民众,每每升迁、升学、求职,乃至出国讲学,都要去拜神,以求神灵的护佑。
日本人敬神之心,从古至今,依然深切,与现代高度现代化的文明社会相得益彰,很和谐地融汇在一起。
(明仁、美智子图)
二、自然本位思想
怡人的气候赋予了日本列岛丰富的植被,异常丰富的花草树木,将列岛装扮得美而不骄,丽不饶人,淡雅而宁静,错落而有致,自然而不落俗,其山川景色之美,被称之为美的极至。
日本人正是在这种风和日丽的大自然的造化中,得以滋养与抚慰,获得了生命的源泉,并由此产生了人与自然合一的情愫。
同时,慑于不可抗拒的自然威力(火山、地震、台风、海啸),远古时代的日本人亦将山川草木视为神灵,倍加呵护,不敢冒犯,逐一进行顶礼膜拜,从而产生山岳崇拜、森林崇拜等等。
如日本人视拔地而起的富士山为神山,视树木森林为神灵的附体,加以膜拜。
1、自然即神
日本的神社往往依山傍水而建,依偎在大自然的怀抱之中,与自然和谐为一体。
神社之中往往古树参天,高耸云天的木柱则必不可少。
日本学者梅原猛认为,树木柱子不仅本身是神物,而且是通往“彼世”的绿色通道,即柱子有把日本人的灵魂送往彼世的意思。
因此日本的神社里必定有树木,而寺庙里就不一定有树木(明治神宫图)。
正是由于深植于日本文化深层的森林信仰,所以日本的神,无论是神社中的,还是佛寺中的,大多是木制的,而中国、印度等国的神则是用泥或金子制做的。
梅原猛指出:
日本信仰的基本点就是对树木的崇拜,“神道本身就是一种自然崇拜”,神道就是“森林的宗教”,森林信仰乃是日本文化的起点。
2、元旦门松(门松庭院图)
在日本,每年新年(元旦)家家户户、公司企业门前都要装饰门松。
日本民俗学家柳田国男认为,日本每年新年用松枝装饰,挂在门前的门松是彼世的先祖们回到现世的标记,有些地方则不用松枝而用枞树枝。
总之元旦门前挂门松,是欢迎祖灵回家过年的一种仪式,迎接祖灵,并祈求祖神护佑,此均可视为日本人森林信仰在现代生活中的延续。
3、插花、绿色庭园
现实生活中,日本人处处以自然花草来包装自己的生活,片刻不离自然左右。
日本作家古川彻三曾经写道,每一个日本家庭无论多麽贫穷,总有一盆花和一张挂在专门的壁龛里的镶版画。
如果它有一块地,就一定会把它开辟成一个小花园,园中种上二、三棵树,竖起一座石质的灯柱,并用青苔铺满地面,且对这座小花园侍弄得很细心。
知日家戴季陶也曾指出:
“日本人对自然美的赏玩,是很有一种微妙的情趣的。
最使我们注意的,是造园、盆栽、生花,把某些天然风景缩小若千分之一成为一个园林,把某处的一株松柏的奇古形态作标本,造一个盆栽,把某一家的画法作基础,案出一种生花的流义”,均体现出日本一以贯之的“自然情结”。
3、日本人“食花”(樱花图)
日本人还“食花”,可以说日本民族是世界上吃花最多的民族。
在日本人看来,莲、藤、葛、椿等,均为可食之花。
步入日本超市,在装饰精美的生鱼片方盒之中,小小菊花、绿叶点缀其中,菊花、绿叶均可裹着生鱼片,沾着芥末、酱油一同食用。
在日本人那里,樱花也是可食之花(八重关山樱),可制成各种春季时令商品。
如樱花渍物(咸菜)、樱花酒、樱花汤、樱花丸子等。
日本人还用樱花叶(大岛樱的幼叶)制成樱饼。
日本人的食花习俗有点儿嫁接“神物”,从而将大自然的神力与生命力在自身上延续之意。
由此可见,自然的理念可谓彻入日本人的骨髓之中。
4、赏樱
每年3月15日至4月15日,从南部冲绳到北部北海道,是日本一年一度的赏樱时节,每每此时,日本新闻媒体会铺天盖地地一路播报“樱情”,从什麽时间第一株樱花在何地点开放,到什麽时间最后一株樱花在何地点谢幕,都会一路播报下来,并且每年的樱情则得到全民的广泛关注。
每当樱花时节,日本人都会举家出动前去“赏樱”,场面颇为壮观。
5、对季节的敏感
日本人对大自然细腻入微的感受力也是独特的。
《万叶集》全卷许多诗歌纯粹是季节歌。
11世纪平安时代清少纳言《枕草子》写出了四季的情趣,作者对四季变化观察入微。
14世纪镰仓时代吉田谦好的《徒然草》,则以动态形式描绘四季动态风物。
近世俳人松尾芭蕉酷爱自然,强调风雅精神在自然之中,认为风雅之人以自然为伴。
现代日本人的季节感也是颇为独特的。
日本人相互见面,无不是季节的寒暄,如:
今天真是好天气啊!
相互往来的信函伊始,也多为季节的问候,如:
现在是樱花盛开的时节了!
秋天已过,寒冷的冬天就要来了!
等等,甚至信中的许多内容也是关于季节的感受以及自然的变化的。
即使盛夏,日本人的问候也有多种,但仍不离季节用语,如:
初暑お見舞い申し上げます(初伏问候)!
暑中お見舞い申し上げます(暑中问候)!
残暑お見舞い申し上げます(暑末问候)!
等等。
6、中日自然观比较
如果将中日两国的自然观加以简单的比较,笔者则认为,中日两国虽然都具有着“天人合一”的东方思想,但两者的自然观又有所差异。
日本自古即形成了根深蒂固的自然崇拜思想,在神道哲学中“自然即神”,因此日本人对大自然极其敬畏,不敢有所冒犯;而中国文化的根本,则是以儒家思想为主导,儒家也讲“天人合一”,但更强调“以人为本”,《孝经》即云:
“天地之间人为贵”,强调人力的伟大。
这一点,我们在日中两国园林的置景方法上,就可看出两国不同的自然哲学思想。
日本的园林总是按照自然的景致和样态,顺随自然的造化,尽显自然本色,园中人工建筑、人工雕琢的部分很少,即使有,也尽量最小化至不显眼的境地,体系出“自然化人”的特点;而中国园林中人工建筑多而伟岸,显示出人工雕琢的神奇,突出人力的伟大,体现出“人化自然”的特点。
7、日本人自然观的现代意义(观录像:
日本循环社会)
一位日本学者曾经说,日本文化形态是由植物美学支撑的,对日本人来说,自然就是神,生活如果没有神,就不能成为生活,也没有日本历史。
或许深植于日本文化深处的森林信仰,成就了日本森林高覆盖率67—70%的状态,为世界之最。
笔者认为,日本人“自然本位”思想,也是日本文化中最有价值的思想,特别是在经历了现代化与工业化的深刻洗礼之后,日本的“自然本位”思想则是更顺应21世纪“共生哲学”理念的科学生态观,它为解决21世纪人类环境困境,提供了有益的参照。
日本思想家梅原猛(1925—)指出:
“人必须再一次反省迄今为止所采取的以人为中心,以自我为中心的世界观,应当把自己的位置放在巨大的宇宙运动之中,放在生命永恒循环运动之中”。
在与自然共存、共荣的“共生哲学”理念指导下,20世纪90年代起,日本已开始了向“循环型社会”的全面转型,建设节能、环保、高效的后现代社会已成为日本国民的广泛共识,日本的做法很值得借鉴(第十五讲将进一步深入论述)。
三、精农主义
1、工作狂
苏联学者佛•普罗宁可夫在《日本人》一书中强调勤劳是日本人的特性,笔者这里所谈的精农主义即指日本人的勤劳特性。
所谓“精农主义”是指勤恳专心,精耕细作,全身心投入农业生产的一种精神和态度。
他谈到英国人、德国人、美国人也勤劳,但认为德国人的勤劳是有从容的、有节制的,而日本人的勤劳则是狂迷的、忘我的,且带有一种满足的感情,表现出一种特有的美感。
2、特殊地理环境造就
日本列岛的农业生产始于弥生时代。
日本学者松尾康二强调日本人的勤劳来自于日本列岛优良的环境。
他说,日本的土壤最适合农业生产,其中有着最适合耕植水稻的冲积土和最适宜旱田农业的火山灰土。
此外,日本列岛日照时间长,降水也丰富,森林覆盖面积大,对保持水分有利。
且日本如脊梁一样的山脉纵横日本列岛,冬季积雪一直可供使用至春末;而欧洲土壤、降水量,日照量等自然条件,均不这样优越,因此过分劳作反而会导致自然资源的枯竭,于是就产生了适度劳动,适度休息的思想。
因此,日本人的精农主义、适度劳动很大一个原因是自然条件造就的结果。
在日本,水稻从播种到收获有八十八道工序之说。
古代日本是以农业为主的国家,因此日本人一年到头忙忙碌碌,无暇闲歇。
3、忧患意识
优良的农业环境的确造就了日本人勤勉、敬业的性格。
笔者认为,日本人的勤劳还与日本人与生俱来的忧患意识有关。
由于日本列岛火山地震频繁,自然资源有限,使日本人忧世心理甚浓,总担心列岛食源枯竭,所以形成日本人深谋远虑,不断囤积食粮,以备不测,从长计议,节俭度日的朴素的生活哲学。
4、近代价值观的确立
精农主义这一日本文化的早期性格,到了近世又被加以近代化阐释,从而成为日本人的人生哲学、价值观的核心。
17世纪日本禅僧铃木正三则提出了“世法即佛法”,工作即修行的“工作禅”思想,从而确立起“劳动即佛行”的全新职业观,与西方新教“天职”思想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成为日本资本主义精神之源。
5、工作即人生、生命
换言之,在日本人那里,生命的意义就在于工作,即所谓“死后方休”。
因此日本男人即使退休,往往也会找机会开始第二次工作人生,而对于那些中途丢失了工作的日本男人而言,若没有找到再工作的机会,会觉得活下去没有面子,往往会以自杀结束生命。
自1998年以来,连续十年,日本以每年3万多人的高自杀率引起世人广泛注目,其中很多则与经济低迷、金融危机,日本企业大量裁员有关。
虽然有些新新人类不像老一辈那样,执著于工作,但一旦不工作,便会隐居起来,与亲友断绝往来,因为他们觉得不工作的生活见不得阳光。
四、生命一体感意识
1、同舟共济的情感
日本列岛一方面自然景色怡人,天然植被丰富,另一方面地形也颇为复杂,全列岛综括了世界范围内所有的四种火山类型。
日本的地质也非常富于变化,统括了从古生层直到现代地层的各种地质。
在日本各地都能见到断层、隆起、沉降和侵蚀等各种类型的地质现象。
尤其是纵贯日本的环太平洋断裂带,使日本的地理条件具有更大的流动性,这一地带构造线极不稳定,其裂痕至今仍在活动之中。
总体上说,日本国土朝日本海一侧下沉,并向太平洋方向缓慢移动。
若将日本列岛比喻为一艘正在缓慢沉降的巨船,也未尝不可。
70年代初,日本大型科幻巨片《日本沉没》,即极为形象地反映了日本为抗拒列岛下沉至海底的厄运,而团结一致,共同抗争的恢宏场面。
可以说,日本民族自古就是在一个复杂多变的环境中生存着的民族。
他们既领略着自然的恩赐(美景与天然植被),另一方面也承受着火山、地震、山崩和海啸的侵袭。
而使日本人产生两种极其复杂的感情,既崇敬自然,又畏惧自然。
因此为战胜生存危机,列岛全体国民必须精诚团结,同舟共济,由此“生命一体感意识”油然而生。
日本自古就形成了祭祀者与被祭祀者,氏族首领与成员间的生命一体感意识。
梅原猛指出,早在绳纹时代,日本人的世界观即以“生命一体感”为基础,“和”的理念乃是贯穿日本社会结构的中心理念,是日本人价值观的基础。
日本著名哲学家和迁哲郎同样将人际关系视为日本社会伦理价值的中心。
2、村八分
归根结底,生命一体感意识的产生,源自日本特定的物质生产方式。
古代日本人在共同的水稻生产中,以“村”为中心,形成了共同协作的生产组织。
在农忙时节,全村人要举行全体成员一起吃饭的仪式(祭),以表达全体成员齐心协力,共同协调作战,以完成生产的共同志向。
在日本就有“村八分”一词,意为:
大家共同遵守村中的规范与习惯,背私向公,共同维护共同体的利益。
若有违背者,则将被从“村”共同体中驱除出去,而使其陷入孤苦无助的“无以为生”的境地。
因此,一个人一旦脱离“村”这个共同体,就意味着走向死亡。
所以每一个成员在“村”共同体中,都竭尽克制个人的私心私欲,而为共同体的发展做贡献。
神道所强调的美德即“正直之心”,也就是克己奉公之心。
另一方面,“村”也有保护个人生活的社会职能。
总之,“村”为上,它远比个人、家的地位重要。
这即是日本早期文化的特征,即所谓“和”的伦理。
3、现代集团主义及“一亿总中流”
应该说,“生命一体感”是现代日本社会集团主义思想的原型。
二战后,随着日本经济飞速发展,日本学者纷纷从社会学、心理学角度,对日本社会特殊的人际关系结构进行剖析,并给予了积极的肯定。
60年代日本社会学家中根千枝认为,日本社会人际关系结构为“纵式”社会关系,强调集团“上下”的一体感意识,并且认为这种具有高度凝聚力的集团主义文化,促进了日本经济的腾飞。
70年代心理学家土居健郎则提出日本人心理构造为“甘え”,即矫情心理,也可理解为依赖性,这种文化心理易于服从一个至高无上的权威,从而为日本集团主义的社会结构提供了心理学的依据。
日本社会学家滨口惠俊等认为,明治维新、二战后,日本即使接受了西方个人主义的洗礼,也依然保持着日本式集团的凝聚力,形成一种介乎于东西方文化之间的“间人主义”“间柄主义”或称“柔软的个人主义”。
可以说,“生命一体感”源于日本特定的地理环境与历史文化,并成为日本独特经营模式的内在文化基础。
战后日本政府成功地实现了全民共同富裕。
关于其深刻的意义笔者将在第十五讲中进一步深入论述。
五、彼世观与现世主义
(一)彼世观
1、梅原猛日本原生文化(彼世观)的发现
日本著名哲学家梅原猛也认为,日本列岛一南一北的冲绳人与阿伊努人是未与渡来人混血的绳纹人的遗存。
他通过考察,不仅发现了阿伊努与冲绳人有着共同的文化特征,而且寻觅到了潜存于日本文化最深层的信仰——彼世观。
他指出:
阿伊努人的彼世观体现于“送熊”仪式中。
在阿伊努人那里,不仅是熊,而且人、动物、植物等一旦死去,他(它)们的灵魂都要回到天上(彼世)去,而且死后去到天国的灵魂,还会从天国再回到现世。
“送熊”仪式则意味着,把熊的灵魂送到彼世去,并且若干年后,它的灵魂还要回到现世来。
梅原解释说,日本人那里的“彼世”既非极乐世界,也非地域,只是和现世完全颠倒的世界而已,彼世的夜间是现在的白天。
在现世做过好事的人,去了彼世会很快回来,干了坏事的人则推迟去彼世。
死了的人还会回来,灵魂在那里托生——这是日本古老的信仰,并且这种信仰至今还深深扎根在现代日本人心灵的深处。
梅原猛认为,《古事记》、《日本书纪》神话的核心,就是这种“再生”的故事。
即天照大神之灵、天皇之灵一度死去,又变成另一个人再生。
伊势神宫每20年迁宫一次,即把原神宫拆毁再造,这便是一种生命的“死与再生”的祭奠。
现世是暂时的旅宿,彼世也是暂时的旅宿,一切众生灵魂都在这两个暂时的旅宿之间永远循环不息。
并且人一旦死去,它的灵魂就到彼世成为神。
2、日本人的死亡哲学(悲生亲死)
梅原对日本人“彼世观”的揭示,无疑告诉我们:
日本人在接受外来佛教以前,本土即存在“生—死—再生”的生命轮回思想。
笔者认为,日本列岛火山、地震、山崩、海啸等复杂多变的地理环境以及有限的生存资源,不仅酿就了日本人“人生无常”的世界观,同时有限的自然资源也使日本人时时感到生存的巨大压力和危机感,因此日本人的人生情怀与其说是乐世,不如说是“悲世”心理浓重。
认为现世生活沉重、疲惫、悲苦,因此去往既非天堂也非地狱的彼世,实在是不错的解脱和选择。
3、历史上自杀成风
日本历史上曾经自杀成风,以致天皇、将军不得不颁布自杀禁令。
据日本学者稻村博在《自杀学》中记载:
大化二年(646年)日本殉死自杀大为流行,孝德天皇不得不颁布禁止自杀令,但自杀仍禁而不止。
大宝元年(701年)文武天皇颁布《大宝令》、淳和天皇宣布《会议解》禁止僧侣自杀。
是年,净土僧众还发生大规模“焚身舍身”自杀。
江户时代男女殉情自杀之风盛行,享保七年(1722年)德川幕府将军不得不颁布《公事方御定书百㒁条》,禁止男女“心中”(情死)。
神道的“死亡哲学”至今还一直延续至现代日本社会。
据日本厚生省统计,自1998年以来,日本每年自杀人数均超过3万,是交通事故死亡人数的4倍多。
另据自杀对策支援中心的调查,现在的日本每天大约有1000人产生自杀的想法。
4、结语
也可以说,在日本文化深层理念中,即潜存着向往彼世的“死亡哲学”。
因此,日本人也乐于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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