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人间词话白话翻译Word下载.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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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将其写入文学和画入美术中时,一定会遗失这些关联和制约,并不完美,所以写实派的艺术家也是理想派的艺术家。
同样即使不管怎样虚拟构造出的境界,它的源泉材料一定是取于客观,而且它构造的方法也一定服从自然规律。
因此理想派的艺术家也是写实派的艺术家。
〔六〕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
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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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则谓之无境界。
所谓境界,并非单指景物,喜怒哀乐也是诗人心中的一种境界。
所以能写真景物、真感情的诗词,可以称为有境界。
否则称为无境界。
〔七〕“红杏枝头春意闹”,着一“闹”字而境界全出;
“云破月来花弄影”,着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
宋祁《玉楼春》中“红杏枝头春意闹”一句,仅用了一个“闹”字,整首词的境界就全都衬托出来了。
张先《天仙子》词中“云破月来花弄影”一句,仅用了一个“弄”字,整首词的境界也就全都衬托出来了。
〔八〕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
“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何遽不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宝帘闲挂小银钩”,何遽不若“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也,
境界有大小之分,但是不能据此来区分它的高下。
“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怎能认为不如“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的意境呢,“宝帘闲挂小银钩”怎能认为就不如“雾失楼台,月迷津渡”的境界呢,
〔九〕严沧浪《诗话》谓:
“盛唐诸公唯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
故其妙处,透澈玲珑,不可凑拍,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影,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
”余谓北宋以前之词亦复如是。
然沧浪所谓“兴趣”,阮亭所谓“神韵”,犹不过道其面目,不若鄙人拈出“境界”二字为探其本也。
严沧浪《诗话》里写道:
”我认为北宋以前的词也是这样。
但是严沧浪所说的“兴趣”,阮亭所说的“神韵”,只不过是说出了诗词的表面而已,不如我提出的“境界”二字来得深探诗词的本质。
〔十〕太白纯以气象胜。
“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寥寥八字,遂关千古登临之口。
后世唯范文正之《渔家傲》、夏英公之《喜迁莺》,差足继武,然气象已不逮矣。
李白单纯靠气象就能成佳作。
“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只有寥寥八个字,就已经足够让千百年所有来过此地的诗人闭嘴了。
后世只有范仲淹的渔家傲》和夏英公的《喜迁莺》,勉强能继承李白的诗境,但是气象已经不如了。
〔十一〕张皋文谓:
“飞卿之词,深美闳约。
”余谓:
此四字唯冯正中足以当之。
刘融斋谓:
“飞卿精妙绝人。
”差近之耳。
张惠言说:
”我认为,这四个字只有冯延巳足够当之无愧。
刘熙载说:
”差别的意思很相近。
〔十二〕“画屏金鹧鸪”,飞卿语也,其词品似之。
“弦上黄莺语”,端己语也,其词品亦似之。
正中词品,若欲于其词句中求之,则“和泪试严妆”,殆近之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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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屏金鹧鸪”,温庭筠写的,他的词品与这句相似。
“弦上黄莺语”,韦庄写的,他的词品也与这句相似。
冯延巳的词品,若真要在他的词句中找一句来代表形容,那么“和泪试严妆”这句,几乎很接近吧,
〔十三〕南唐中主词“菡萏香消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大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
乃古今独赏其“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故知解人正不易得。
李璟的词“菡萏香消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大有所有种花朵的田地不整治而杂草丛生,美人青春殆尽颜容衰老的感觉。
但古今读者唯独欣赏他那句“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是因为能读懂“菡萏香消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这句所包含的忧国境界和言外之意的知己不容易找。
〔十四〕温飞卿之词,句秀也。
韦端己之词,骨秀也。
李重光之词,神秀也。
温庭筠的词,用词很讲究,很柔美。
韦庄的词,整体结构大气合理,文章有分有合,逻辑清楚,思路敏捷,也许用词不是特别美,但是整个文章会让人感到一种整体感和大局观。
李煜的词,用词极简单,猛然一看似乎什么也没说,但是仔细一品,发现作者大多进入了“无我之境”,通过简单的白描手法,将一种力量暗藏于朴实无华之中。
〔十五〕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
周介存置诸温、韦之下,可谓颠倒黑白矣。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金荃》、《浣花》能有此气象耶~
词到了李煜那里眼界才开始扩大,于是感慨变得更为深刻,使词从伶伎的戏词变为官僚文人的词。
周济认为李煜的词不如温庭筠和韦庄,可以说是颠倒黑白了。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温庭筠的词集《金荃词》和韦庄的词集《浣花词》哪有如此的气象呢~
〔十六〕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故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是后主为人君所短处,亦即为词人所长处。
词人是不失赤子之心的人。
所以生活在深宫中,由女人养长大,这是李煜作为君王的劣势,也是他作为词人的优势。
〔十七〕客观之诗人不可不多阅世,阅世愈深则材料愈丰富、愈变化,《水浒传》、《红楼梦》之作者是也。
主观之诗人不必多阅世,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真,李后主是也。
写客观诗的诗人不能不多阅世,阅世越深则写作素材越丰富越富有变化,像《水浒传》、《红楼梦》的作者就是这样。
写主观诗的诗人不需要多阅世,阅世越浅则性情越率真,就像李煜这样。
〔十八〕尼采谓:
“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
”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
宋道君皇帝《燕山亭》词亦略似之。
然道君不过自道身世之戚,后主则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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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其大小固不同矣。
德国尼采说:
”李煜的词,确实可以说用血写成的。
宋徽宗《燕山亭》的词也略与之相似。
但是宋徽宗不过是自述身世的凄惨,而李煜则俨然有释迦和基督那种承担负荷人类罪恶的意境,他俩的内涵大小固然不同了。
〔十九〕冯正中词虽不失五代风格,而堂庑特大,开北宋一代风气。
与中、后二主词皆在《花间》范围之外,宜《花间集》中不登其只字也。
冯正中的词不仅不失五代的风格,而且意境独特和规模庞大,开创北宋一代词风。
与李璟和李煜的词都在《花间集》收录范围之外,应当是《花间集》中不选用他们的少量字句。
〔二十〕正中词除《鹊踏枝》、《菩萨蛮》十数阕最煊赫外,如《醉花间》之“高树鹊衔巢,斜月明寒草”,余谓韦苏州之“流萤渡高阁”,孟襄阳之“疏雨滴梧桐”不能过也。
冯正中的词除了《鹊踏枝》、《菩萨蛮》等十几首最名声大、声势盛外,如《醉花间》之“高树鹊衔巢,斜月明寒草”,我认为韦应物的“流萤渡高阁”和孟浩然的“疏雨滴梧桐”都不能超过。
〔二一〕欧九《浣溪沙》词“绿杨楼外出秋千”,晁补之谓只一“出”字,便后人所不能道。
余谓此本于正中《上行杯》词“柳外秋千出画墙”,但欧语尤工耳。
欧阳修的词《浣溪沙》“绿杨楼外出秋千”,晁补之认为只用一个“出”字,就达到了后人说不出的境界。
我认为此句借鉴了冯正中《上行杯》的“柳外秋千出画墙”,只是欧阳修的语句更精致罢了。
〔二二〕梅圣俞《苏幕遮》词:
“落尽梨花春事了,满地斜阳,翠色和烟老。
”刘融斋谓少游一生似专学此种。
余谓冯正中《玉楼春》词:
“芳菲次第长相续,自是情多无处足,尊前百计得春归,莫为伤春眉黛促。
”永叔一生似专学此种。
梅尧臣的词《苏幕遮》:
“落尽梨花春又了。
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
”刘熙载认为:
秦观一生似乎专一地学这种风格。
我认为:
冯延巳的词《玉楼春》:
“芳菲次第长相续,自是情多无处足。
尊前百计得春归,莫为伤春眉黛促。
”欧阳修一生似乎专一地学这种风格。
〔二三〕人知和靖《点绛唇》、圣俞《苏幕遮》、永叔《少年游》三阕为咏春草绝调,不知先有正中“细雨湿流光”五字,皆能摄春草之魂者也。
众人公认林逋的《点绛唇》、梅尧臣的《苏幕遮》、欧阳修的《少年游》这三首是咏春草的绝调。
大家都不知道先有冯延巳的“细雨湿流光”这五个字,能把握住春草的精髓。
〔二四〕《诗?
蒹葭》一篇最得风人深致。
晏同叔之“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意颇近之。
但一洒落,一悲壮耳。
《诗经?
蒹葭》这篇,最博得《国风》读者的深深认可。
晏殊的“昨夜西风凋碧树。
独上高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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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尽天涯路”的意境与之很接近。
只是前者洒脱磊落,后者悲壮。
〔二五〕“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诗人之忧生也。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似之。
“终日驰车走,不见所问津”,诗人之忧世也。
“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似之。
小雅?
节南山》的“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
”表达诗人虑忧人生。
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与之相似。
陶潜的“终日驰车走,不见所问津。
”表达诗人担忧世道。
冯延巳的“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与之相似。
〔二六〕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
“众里寻他千XX,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
此等语皆非大词人不能道。
然遽以此意解释诸词,恐晏、欧诸公所不许也。
自古以来,凡是成就大事业、大学问的人,必然经过三种境界: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这是第一种境界。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是第二种境界。
“众里寻他千XX,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这是第三种境界。
这种语句,如果不是大词家、大手笔,无论如何是写不出来的。
但是如果就用这种意思解释以上几首词,恐怕要遭到晏殊、欧阳修诸公的反对。
〔二七〕永叔“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直须看尽洛城花,始与东风容易别”,于豪放之中有沉著之致,所以尤高。
欧阳修的“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和“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在豪放中又有沉着的意态,所以境界尤其高明。
〔二八〕冯梦华《宋六十一家词选?
序例》谓:
“淮海、小山,古之伤心人也,其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
”余谓此唯淮海足以当之。
小山矜贵有余,但可方驾子野、方回,末足抗衡淮海也。
冯梦华《宋六十一家词选序例》认为:
“淮海小山,古之伤心人也。
其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
”我认为这只有淮海足以当之无愧。
晏几道确实矜贵,但可以与张先和贺铸并驾齐驱,并不足以抗衡淮海。
〔二九〕少游词境最凄婉,至“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则变而凄厉矣。
东坡赏其后二语,犹为皮相。
秦观的词意境最凄婉。
到了“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则变得凄厉了。
苏东坡欣赏秦观《踏莎行》的尾两句,如同只看到皮肤外相,未得精髓。
〔三十〕“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
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树树皆秋色,山山尽落晖”,“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气象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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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
郑风?
风雨》的“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楚辞(九章(涉江》的“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
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王绩《野望》的“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秦观《踏莎行》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这些句中的气象都很相似。
〔三一〕昭明太子称陶渊明诗“跌宕昭彰,独超众类,抑扬爽朗,莫之与京”。
王无功称薛收赋“韵趣高奇,词义旷远,嵯峨萧瑟,真不可言”。
词中惜少此二种气象,前者唯东坡,后者唯白石,略得一二耳。
昭明太子认为陶渊明的诗“跌宕昭彰,独超众类。
抑扬爽朗,莫之兴京。
”,王无功认为薛收赋“韵趣高奇,词义晦远。
嵯峨萧瑟,真不可言。
”大部分的词中可惜少了这两种气象,前者的气象只有苏东坡略得一二,后者的气象只有姜夔略得一二。
〔三二〕词之《雅》、《郑》,在神不在貌。
永叔、少游虽作艳语,终有品格。
方之美成,便有淑女与倡伎之别。
词的正声和淫雅之声,在于神韵不在外表。
欧阳修和秦观虽然写艳诗,终究有品位风格。
到了周邦彦,便有淑女与倡伎的区别。
〔三三〕美成深远之致不及欧、秦,唯言情体物,穷极工巧,故不失为一流之作者。
但恨创调之才多,创意之才少耳。
周邦彦的词深刻长远的境界比不上欧阳修和秦观。
只有谈论情感体察事物,极尽细致巧妙,所以不失为第一流的作者。
只是遗憾创作曲调的才华很多,创作意境的才华很少罢了。
〔三四〕词忌用替代字。
美成《解语花》之“桂华流瓦”,境界极妙,惜以“桂华”二字代“月”耳。
梦窗以下,则用代字更多。
其所以然者,非意不足,则语不妙也。
盖意足则不暇代,语妙则不必代。
此少游之“小楼连苑,绣毂雕鞍”所以为东坡所讥也。
词忌讳使用替代字。
周邦彦《解语花》的“桂华流瓦”,境界很精妙。
可惜用“桂华”二字代替“月”罢了。
从吴文英以后,则使用代字的人更多。
之所以这样做,要么意境不足,要么语句不精妙。
因为如果意境足够则没空使用替代字,如果语句精妙也不必使用替代字。
这就是为什么秦观的“小楼连苑”和“绣毂雕鞍”被苏东坡所嘲讽。
〔三五〕沈伯时《乐府指迷》云:
“说桃不可直说破,„桃‟,须用„红雨‟、„刘郎‟等字;
说柳不可直说破„柳‟,须用„章台‟、„霸岸‟等字。
”若惟恐人不用代字者。
果以是为工,则古今类书具在,又安用词为耶,宜其为《提要》所讥也。
沈伯时《乐府指迷》中说:
“说桃不可直说破桃,须用『红雨』『刘郎』等字。
咏柳不可直说破柳,须用『章台』、『灞岸』等字。
”好像唯恐大家不使用替代字。
如果真的以这为功夫,那么古今大型资料类书籍都在,又用词作什么呢,确实应该被《四库提要》所指责。
〔三六〕美成《青玉案》词:
“叶上初阳乾宿雨,水面轻圆,一一风荷举。
”此真能得荷之神理者。
觉白石《念奴娇》、《惜红衣》二词犹有隔雾看花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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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邦彦《苏幕遮》词“叶上初阳干宿雨。
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这句确实能得到荷的神韵本质。
觉得姜夔《念奴娇》《念奴娇》二词,如同有隔雾看花的遗憾。
〔三七〕东坡《水龙吟?
咏杨花》,和韵而似原唱;
章质夫词,原唱而似和韵。
才之不可强也如是~
诗词唱和,和作需要步韵,需要呼应,受到较多限制。
苏东坡《水龙吟?
咏杨花》,却超过了章质夫的原唱。
章质夫的词,本是原唱,相比之下却像是对东坡词的和韵。
才华不可以强求就像这样。
〔三八〕咏物之词,自以东坡《水龙吟》为最工。
邦卿《双双燕》次之。
白石《暗香》、《疏影》格调虽高,然无一语道着,视古人“江边一树垂垂发”等句何如耶,
咏物的词,自然以苏轼的《水龙吟》为最精致,史达祖的《双双燕》次之。
姜夔的《暗香》、《疏影》,格调虽高,然而没有一句话质实。
比起古人的“江边一树垂垂发”、“竹外一枝斜更好”,“疏影横斜水清浅”等句是否有些逊色呢,
〔三九〕白石写景之作,如“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高树晚蝉,说西风消息”,虽格韵高绝,然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
梅溪、梦窗诸家写景之病,皆在一隔字。
北宋风流,渡江遂绝,抑真有运会存乎其间耶,
姜夔写景的作品,如“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高树晚蝉,说西风消息”,虽然格律风韵高超绝妙,但如同雾里看花,终究隔了一层。
梅溪、梦窗诸位诗人写景的弊病,都在一个“隔”字。
北宋词坛风流,宋太祖渡江后就绝迹了,难道真的存在时运际会在其间吗,
〔四十〕问“隔”与“不隔”之别,曰:
陶、谢之诗不隔,延年则稍隔矣;
东坡之诗不隔,山谷则稍隔矣。
“池塘生春草”,“空梁落燕泥”等二句,妙处唯在不隔。
词亦如是。
即以一人一词论,如欧阳公《少年游?
咏春草》上半阙云:
“阑干十二独凭春,晴碧远连云,二月三月,千里万里,行色苦愁人。
”语语都在目前,便是不隔。
至云“谢家池上,江淹浦畔”,则隔矣。
白石《翠楼吟》:
“此地,宜有词仙,拥素云黄鹤,与君游戏。
玉梯凝望久,叹芳草萋萋千里。
”便是不隔。
至“酒祓清愁,花消英气”,则隔矣。
然南宋词虽不隔处,比之前人,自有浅深厚薄之别。
问“隔”与“不隔”的区别,回答:
陶渊明和谢灵运的诗不隔,颜延之的诗稍微有隔;
苏东坡的诗不隔,黄庭坚则稍微隔。
“池塘生春草”,“空梁落燕泥”等二句,妙处只在于不隔。
词也同样如此。
假如用一位诗人的一首词来评论,如欧阳修《少年游?
咏春草》上半阙:
”句句历历在目,就是不隔。
至于“谢家池上,江淹浦畔”,就隔了。
姜夔《翠楼吟》:
至于“酒祓清愁,花消英气”,就隔了。
但南宋的词即使不隔,与前人比较,自然还有浅深厚薄的差别。
〔四一〕“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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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
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
”写情如此,方为不隔。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写景如此,方为不隔。
《古诗十九首》第十五“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古诗十九首》第十三“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
”像这样写情,才能算不隔。
陶渊明《饮酒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斛律金《敕勒歌》“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像这样写景,才能算是不隔。
〔四二〕古今词人格调之高,无如白石。
惜不于意境上用力,故觉无言外之味,弦外之响,终不能与于第一流之作者也。
古今词人论格调之高,没有人比得上姜夔。
可惜他不在意境上花功夫,所以感觉没有言外之意,弦外之音,终究不能评他为第一流的作者。
〔四三〕南宋词人,白石有格而无情,剑南有气而乏韵,其堪与北宋人颉颃者,唯一幼安耳。
近人祖南宋而祧北宋,以南宋之词可学,北宋不可学也。
学南宋者,不祖白石,则祖梦窗,以白石、梦窗可学,幼安不可学也。
学幼安者,率祖其粗犷滑稽,以其粗犷滑稽处可学,佳处不可学也。
幼安之佳处,在有性情,有境界。
即以气象论,亦有“傍素波干青云”之概。
宁后世龌龊小生所可拟耶,
南宋的词人,姜夔的词有格调而感情平淡,陆游的词有气势但缺少韵味。
其中能够与北宋词人一比高低的,只有辛弃疾一人了。
近人把南宋当作自己的祖宗,却把北宋当作远祖进行迁移,这是因为南宋的词易学,而北宋的词难学的缘故。
学南宋词的人,不是师从姜夔就是吴文英,这是因为他们两个的词易学,而辛弃疾的词难学的缘故。
也有学辛弃疾的人,全部学他的粗犷和滑稽,因为这些东西易学,而真正的精髓难学。
辛弃疾的精髓,在于有性情、有境界,如果从气象来说,也有“傍素波干青云”的气概,这哪是后人当中那些龌龊的小辈所能比拟的呢,
〔四四〕东坡之词旷,稼轩之词豪。
无二人之胸襟而学其词,犹东施之效捧心也。
苏轼的词旷达,辛弃疾的词豪迈。
没有他们二人的胸襟而又想学习他俩写词的风格,就好像是东施学习西施捧心一般的照搬照抄,效果会适得其反。
〔四五〕读东坡、稼轩词,须观其雅量高致,有伯夷、柳下惠之风。
白石虽似蝉脱尘埃,然终不免局促辕下。
读苏东坡、辛弃疾的词,必须观察他们的雅量高致,有的伯夷、柳下惠的高风亮节。
姜夔虽然像蝉脱尘埃,但终究不免局促车下。
〔四六〕苏、辛词中之狂,白石犹不失为狷,若梦窗、梅溪、玉田、草窗、中麓辈,面目不同,同归于乡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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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辛弃疾的词狂放,姜夔仍不失为拘谨,像吴文英、史达祖、张炎、周密、陈允平,同归于见识简陋而已。
〔四七〕稼轩中秋饮酒达旦,用《天问》体作《木兰花慢》以送月曰:
“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景东头。
”词人想象,直悟月轮绕地之理,与科学家密合,可谓神悟。
辛弃疾中秋节饮酒到天亮,用《天问》体赋《木兰花慢》来送月:
”词人想象,直接悟到月球绕地球公转的道理,与科学家密切吻合,可谓理解力敏捷过人。
〔四八〕周介存谓“梅溪词中喜用„偷‟字,足以定其品格。
”刘融斋谓“周旨荡而史意贪。
”此二语令人解颐。
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认为“梅溪词中喜用„偷‟字,足以定其品格。
”刘熙载《艺概?
词曲概》认为“周旨荡而史意贪。
”这两句令人开颜欢笑。
〔四九〕介存谓“梦窗词之佳者,如水光云影,摇荡绿波,抚玩无极,迫寻已远。
”余览《梦窗甲乙丙丁稿》中,实无足当此者。
有之,其“隔江人在雨声中,晚风菰叶生秋怨”二语乎。
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认为“梦窗词之佳者,如水光云影,摇荡绿波,抚玩无极,迫寻已远。
”我阅览《梦窗甲乙丙丁稿》之中,实在没有能当之无愧的。
有的话,只有他的“隔江人在声中,晚风菰叶生秋怨”二句。
〔五十〕梦窗之词,余得取其词中之一语以评之曰:
“映梦窗,凌乱碧。
”玉田之词,余得取其词中之一语以评之曰:
“玉老田荒。
”
吴文英的词,我取他词中的一句来评论:
”张炎的词,我取他词中的一句来评论:
〔五一〕“明月照积雪”,“大江流日夜”,“中天悬明月”,“黄河落日圆”,此种境界,可谓千古壮观。
求之于词,唯纳兰容若塞上之作,如《长相思》之“夜深千帐灯”、《如梦令》之“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差近之。
“明月照积雪”,“大江流日夜”,“中天悬明月”,“黄河落日圆”,这种境界,可谓千古壮观。
在词中寻求这种境界,
只有纳兰性德塞上的作品,如《长相思》的“夜深千帐灯”、《如梦令》的“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差别与之相近。
〔五二〕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
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
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纳兰性德用自然的眼光看事物,用自然的话语谈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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