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匠人铁匠砻匠石匠Word文件下载.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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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开铺,没有打大铁锤的,也够难为王小宝了。
这一次,王小宝总算开窍了。
没有人抡大锤,他就小打小闹,专门打一些镰刀、剪刀、锅铲、火钳之类的小东小西。
这些东西,只要一个人用小锤敲打敲打就可以了。
这样一来,王小宝总算有了自己的铁匠铺。
开张以后,王小宝的铁匠铺也很红火,常常有许多人在那里进进出出。
不过,这些人不是来跟他做生意,买他打出来的东西,而是围在这里看他的热闹,看他的笑话。
因此,王小宝的铁匠铺,也就成了村里最热闹的地方,尤其是下雨的日子。
有一天,一个邻居跑进来,拿一把断了一根齿的铁钯,要王小宝帮他把这根断了的齿接好。
王小宝一看,这事不难,就答应了。
他把铁钯和那根断了的齿都放在炉里烧,等到两样都烧红了,他正要动手接时,却发现了一个问题——他要一只手用钳子夹住铁钯,一只手夹那根断齿,还要有一只手拿铁锤把它们敲拢来。
但是,王小宝也和常人一样,只有两只手而没有三只手。
这该怎么办呢?
这时,有一个在一边看热闹的人说,小宝,我来帮你一把要不要?
王小宝听说有人帮忙当然高兴,就说,行,等我把铁钯放到铁砧上时,你就把这断齿也放上来,靠在那个断茬上,我来用锤子把它们敲在一起。
那个人说,我晓得,这种事再简单不过了。
王小宝交待好了,就一只手拉风箱,一只手夹着铁钯在呼呼的炉火上烧了几下,然后拿了出来,像师傅一样大叫一声,夹上来。
这一回,让王小宝第一次找到了做师傅的感觉。
那个帮忙的人也不含糊。
王小宝的话音一落,他就麻利地把那根断齿送到了铁砧上,并且和王小宝手里的铁钯靠在一起。
王小宝这时也真像个师傅,二话没说,抡起铁锤就叮叮当当地敲起来,敲得火星四溅,三下两下就把铁钯和那根断齿接上了。
然后,他也像师傅一样,把手中的小锤子在铁砧边上轻轻地敲了一下,意思是叫对方停下来。
对方果然配合默契,手中的锤子不再敲了。
王小宝大叫一声:
好!
他第一次过了一把做师傅的瘾。
他觉得做师傅真好,真是神气极了。
然而,当王小宝正陶醉在师傅的感觉之中时,旁边看热闹的人们却哄然大笑起来,指着王小宝手中的铁钯笑得前俯后仰。
王小宝却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但是,当他自己低下头去,再认真看看手中的铁钯时,也禁不住笑了——原来,那根齿让他给接反了——其它的三根齿都是向内弯,惟有这一根齿,却胳膊肘朝外拐,像一颗向外突出来的大门牙一样。
王小宝只好把接上了的铁钯再放进炉子里去烧,把它烧断后,再重新接上。
从此以后,王小宝再也不接铁钯齿了。
他倒不是怕再接反了,而是没有人拿来让他接。
王小宝后来的生意越来越清淡了,连他打的镰刀、火钳都没有人要。
不过,中年以后的王小宝却“火”了一把。
当时,周围的人家都在大兴土木造房子,造的都是那种三间两厦的土木结构的砖瓦房。
每一幢房子都有一根大梁,每根大梁上都作兴吊一只大梁环。
这种梁环不是一只简单的大铁环,而是一种结构复杂的装饰品。
每一只铁环大致都呈一种长长的葫芦形,上面一只小圆圈,下面一只大圆圈。
两个圆圈里面都镶嵌着各种图案花纹,大多是龙飞凤舞和“福、禄、寿”三星之类的吉祥物。
因此这种梁环的打造,其实就是一种工艺品的制作。
工序虽然不复杂,但所花费的时间却很多,一般的铁匠师傅都不大愿意去做这种东西。
王小宝反正有的是时间,而且只要一个人就可以操作,他就在家专攻此道。
几个月下来,他打造的梁环竟成了当地的一绝,没有那一个可比。
从此,王小宝就成了远近闻名的梁环师傅。
任何一家人造房子,都会想到请他打一副好梁环。
年深月久,王小宝的梁环也的确是越做越精,不但花样翻新,而且做工也精细,实在是无人可比。
那时,只要哪里上梁的爆竹一响,就可以看到王小宝的身影。
只见他提着一副梁环,腰间系一条黑得分不清颜色的罗布汗巾,本来就黑的脸上,总带着一团黑呼呼的烟灰或煤炭的印记,晃晃悠悠地到那里去了,被主人非常盛情地接待着。
到了吃上梁酒或谢师宴的日子,木匠、石匠、瓦匠、漆匠各路师傅都来了。
大家谦让了一番之后,最后还是把王小宝客气地请到上面,稳稳当当地朝南上坐。
“三百六十行,铁匠坐上”——村里老一辈人都说,他的师傅当年都有没有这么风光过。
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二、砻匠
——“三百六十行”之二
砻(long),据《现代汉语词典》上的解释是——去掉稻壳的工具,形象略像磨,多用木料制成。
这种工具现在已很少见了,只能在一些旅游点的民俗村或博物馆里才能看得到。
砻匠就是制造砻的匠人。
三和尚不是和尚,而是一位很有名气的砻匠。
他的手艺在当地可以说是独一无二。
那方圆几十里的村庄,有一半以上的砻都是出自他的手。
三和尚给人家打一台砻,工钱多少他不大计较。
给多给少全在东家的意思。
但有一条,伙食一定要好,餐餐要有荤腥。
非鱼即肉,至少也得有几个鸡蛋。
否则,你家的砻就有麻烦了。
有一次,三和尚到镇上陈老板家去打砻。
去了之后,吃过点心他就动手干起来了。
干着干着,就听到老板娘在喊陈老板。
陈老板走了过去,只听到他老婆小声地说,太阳都几丈高了,你就只顾和三和尚说话,还不到肉铺去斫两斤肉来。
你看中午三和尚吃什么?
陈老板一听,就笑着说,你也是多余说的,家里不是有菜嘛,还要去买什么肉?
你也不看看天早天晏,现在去还有肉斫?
他老婆说,没有肉斫你也得去呀,走走也好看些。
你去了,没有买到,这不怪我们;
你要是不去,人家还要说我们小气。
陈老板笑笑说,好好好,就依你说的,我去我去,走走也好看些。
陈老板果然大摇大摆地挎着个菜篮,对砻匠大声说,三和尚,我斫肉去了,你要好好干哟。
中午我好好陪你几盅。
其实,刚才陈老板那场夫妻对话,早就让三和尚听得一清二楚,他当然知道这是陈老板在戏弄自己。
平时听人说这家人小气刻薄,今天看来真是这样。
不过,三和尚也不好剥他的面子,只是笑了笑说,好吧,你快去快回呀。
陈老板自然是空手而归。
回来之后,陈老板还忙不迭地向三和尚陪笑脸,连连说,真该死,去晚了,去晚了,实在对不起。
三和尚也没有说什么,也只是笑了笑,手下还在不停地干活。
三天之后,一台新砻打好了。
左邻右舍都来看了,都在夸三和尚的手艺,都说打得好。
陈老板高高兴兴地付了工钱,三和尚也收拾好家伙,高高兴兴地走了。
第二天一清早,三和尚还没有起床,就听到有人在敲门。
三和尚心中有数,知道是陈老板来了。
打开门一看,果然是他。
便说,哟,陈老板,你可真早呀,我还在我老婆身上呀,不是你来叫门,我还没打算下来呢。
怎么,又要打砻?
哪里是打砻。
三和尚,我家的砻出毛病了。
出毛病?
出什么毛病?
不可能的。
你不要不信,真是出毛病了。
陈老板说,昨天晚上我一试,发现什么都好,不藏糙,壳也脱得干净。
唯一的毛病就是推砻的时候,两只脚不能站住,要上前一步退后一步,不停地来回走动。
你说,这不是毛病吗?
这么来来去去的走,多累人啊三和尚。
哦——三和尚笑了笑说,要不停地走?
对对对,要不停地走。
陈老板连忙说,你看怎么办?
三和尚。
不要紧的,陈老板,走来走去也没有什么不好,走走好看些嘛!
啊,你……你说什么?
走走好看些?
对,走走好看些。
陈老板点了点头,看了三和尚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就走了。
不到一餐饭的功夫,陈老板就挎着一个篮子,又进了三和尚的家门。
篮子里面是三斤肥嘟嘟的猪肉,外加一瓶老白干。
陈老板把篮子往桌子上一放,说,三和尚,我这一回总不是走走好看些吧?
三和尚笑着说,呵呵呵,陈老板,你记性还不错,还记得那天早上你们夫妻说的话哟。
陈老板说,三和尚,现在肉也买来了,酒也有了,你就不要再让我们走走好看些啰!
三和尚说,陈老板,你不要急嘛,现在我就同你去把那个走来走去的毛病治一治,你就叫你老婆就把这几斤肉红烧了,你再好好陪我喝几盅,你说行不行?
陈老板连连点头说,行行行,走吧!
三和尚一到陈老板家,二话没说,只是拿起一把铁锯,三下五除二,把推砻的砻担锯短了五寸,叫陈老板一试,果然不要前后走动了。
陈老板的老婆一见,大声说,真神了,三和尚!
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三和尚说,你快去烧肉吧。
你要是想到了,我还有肉吃吗?
哈哈哈……
你这个死和尚。
老板娘恨恨地骂了一声,笑呵呵地烧肉去了。
三、石匠
——“三百六十行”之三
石匠姓黄,绰号“黄牯”,也就是黄牯牛的意思。
黄牯之所以得这一绰号,一是他长得牛高马大,手上有几百斤的力气;
二是他性格耿直,脾气倔犟,听不得半句他认为不中听的话。
因此,在当地就被人称为“黄牯”。
至于他本来的名字,倒反而没有多少人记得了。
有一天,黄牯清早到人家家里去上工。
东家为了讨好他,一进门就跟他套近乎,连忙说,黄师傅,你来得真早啊。
黄牯一听,以为是东家说他来晚了,马上脸一沉,大声说,来早了?
来早了我就回去,今天我就不做了。
他嘴里这么说,脚下就马上往回走,容不得东家有半句解释。
结果,弄得东家老板连拉带扯的说了半天的好话,他才留下来了。
人是留下来了,但他却坐在那里不做事。
他说,反正是说我来晚了,我就干脆不动手。
是你要我在这里,又不是我自己赖着不走。
他就真的这样坐在东家的家里,一边喝茶一边抽烟,就是不动手。
弄得东家老板真是左右为难。
又只好说,黄师傅,你就不要说赖不赖的。
我就是一天三餐,请你在这里坐坐都是高兴的。
你说是不是?
黄牯一听又火了,又大声说,你以为我是“五保户”啊,要你供我?
要在你家白吃白喝?
动手!
叫人给我上石灰浆来。
帮小工的一听,马上打来了石灰浆。
黄牯一步跨上脚手架干了起来。
这一天,尽管磨蹭了半天时间,却比平日多砌了三百块砖。
到傍晚收工的时候,大家都说,这个黄牯就是牛,人牛,做事更牛。
因此,一般的人都不敢在他面前随便说话。
黄牯只读了三年书,字认得不多,却总喜欢考别人。
他经常问那些乡村小学老师,“磉礅”的“磉”字怎么写?
因为他经常要给人家凿磉礅,又不知道这个字怎么写。
他就认为,这可能是天下第一难写的字。
如果哪位老师能写出来,他就认为那个老师有水平;
否则,就认为那个老师是误人子弟,就瞧不起人家。
后来,大家都知道了他这一招,就联合起来捉弄他,。
不管问到谁,都说“木字下面加个口字就是磉礅的磉字”。
黄牯第一次听到,根本不相信。
他说,木字下面加个口字,不是杏树的杏字吗?
怎么是个磉礅的磉字呢?
那个老师就笑着说,这是个多音字,有时读杏字,有时也读磉字。
黄牯说,杏字怎么变成了磉字,你给我讲清楚。
那个老师就问他,你是做石匠人,你给我说说,磉礅是做什么用的?
黄牯说,那还不知道,磉礅不就是垫在木柱子下面的吗!
那个老师说,对啊,这不就结了吗!
下面的那个口字,就是你凿的那方方正正的石头,上面立一根木头。
你就这不是磉礅是什么?
黄牯听老师这么一说,信了。
从此以后,他就一直认为“杏”就是“磉”字。
如果哪个人说,磉字是“石”字边加个桑树的“桑”字,他反而认为那个人是在捉弄自己,又要同那个人争得面红耳赤。
弄得后来所有的人,都不敢在他面前写那个真正的“磉”字。
不过,黄牯虽然不认得磉字,但他刻字的水平,在当地却是一流的。
因此,许多人家在为先人修墓时,都要请他在墓碑上刻字。
黄牯的字的确是刻得珠圆玉润,颇有欧柳之风。
许多人都说,这些墓碑再过若干年之后,都可以进博物馆了。
村里有一位老人,七十多岁,解放前曾在陕西省做过县长。
解放前夕,他没有直接回老家,而是带着一家人逃到四川,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如果在当时是直接回了老家,他就成了当地最大的历史反革命,土改时肯定被枪毙了。
这个县长在四川隐姓埋名,生活了二十多年,到了晚年,等到他的老伴儿死了,才一个人悄悄地回了老家,住在一个远房侄子家里,帮他的侄儿家放牛,很是孤独。
不放牛的日子,他就一个跑到祖坟山上,去看那些墓碑,也看黄牯刻的字。
一天晚上,这个国民党的县长推开了黄牯的家门,送给黄牯一卷东西,对他说,这是西安碑林的碑帖,是当年在陕西时,一个朋友送的。
几十年了,当年所有的东西都不复存,只有这一卷东西还一直留着,并且带到老家来了。
现在交给你,你会有用处的。
黄牯说,我要这东西干吗?
那位县长说,我在祖坟山上看到你刻的碑文,我就想到这一卷东西,你晚上没事的时候,把它打开看看,我想你的字会刻得更好。
黄牯很感激地点点头,说,我收下,我得给你钱。
给我钱?
你给我多少钱?
给你五块钱。
我不能白要你的。
那位县长想了想说,好吧,你给我三块钱就可以了,我收下了。
黄牯说,难道这东西不值五块钱?
值。
当年我在四川时,有人出了15万要买,我没有卖。
我的儿女就是为了这件事和我闹翻了,从此不认我这个老子了,我才回老家来了。
这东西现在至少也值个五十万了。
黄牯一听,吓了一跳,不肯要。
那个县长说,你一定要收下。
我把它交给你,也算是了却了我的一桩心事。
也许只有你,才能用得上。
给了别人,只能生炉子引火了。
黄牯没有再说不要,真的给了这老人三块钱。
老人给他写了一张收条。
他说,这个收条你也要收好。
要是今后我那侄子向你要这卷东西,你就把这个收条拿出来,就说是我卖给你的。
他就是告到法院都会输的。
黄牯点了点头,收下了这张收条。
老人要走了。
黄牯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说,你也是个读书人,别人都说磉礅的磉字是木字下面一个口字。
我说那是个杏树的杏字,他们硬说这杏字有两种读法,一是读杏,还有一种就读磉。
老人一听,觉得很奇怪,问,是谁说的?
大家都这么说。
我知道你不会骗我。
你能告诉我磉礅的磉字到底怎么写吗?
我现在只相信你,你大概不会骗我。
老人见桌子上有半碗茶,就蘸着茶水,用指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大的磉字。
走了。
没几天,那个老县长死了。
他的侄子把他草草地埋子。
一个小小的黄土堆,就是他的坟墓。
又过了几天,那小小的黄土堆前立了一块高高的石碑,上面刻着“一字师”三个大字。
村里人都说这石碑是黄牯立的,字也是他刻的。
都觉得不可思议。
黄牯说,我还要去买水泥、石头和沙来。
我要让这座坟墓,成为祖坟山上最高最大的一座坟墓。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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