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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名诗佳译—奥马尔·哈亚姆的柔巴依集(三)
奥马尔•哈亚姆的柔巴依集
1
醒醒吧!
太阳已把满天的星斗
赶得纷纷飞离了黑夜的田畴,
叫夜也随着星星逃出了天庭;
阳光之箭已射上苏丹的塔楼。
2
在倏忽的晨曦幻影消失之前,
酒店里仿佛有谁在高声呼喊:
“神殿里的一切都已准备齐全,
礼拜者为何在殿外合着睡眼?
”
3
公鸡已在啼晓;在酒店的门外,
等着的人们喊道:
“快把门打开!
你知道,我们的逗留多么短暂——
一旦离去,也许再也不能回来。
”
4
新岁使旧时的愿望焕发生气*,
沉思的性灵退到孤寂中隐匿—
摩西的素手缀满那里的枝头**,
耶稣在那里的地上发出叹息***。
4*新岁:
这个新岁以春分为元旦。
在波斯改用阴历后的长时期内,这一天仍是一个相传由杰姆西王(参看第5首注**)规定的节日。
奥马尔在他的诗中时常提及杰姆西;他还参加了改订杰姆西历的工作。
**摩西的素手:
语出《圣经?
出埃及记》第4章第6节。
据说这诗中指的是一种颇象藏红花的波斯花儿。
***耶稣在那里的地上发出叹息:
古代波斯人认为,耶稣起死回生的法力在他的呼吸之中。
5
伊兰园同它的攻瑰荡然无存*,
杰姆西王的七环杯湮没无闻**;
但是葡萄藤间依旧绽红流丹,
多少傍水的园子中花开绽纷。
5*伊兰园:
波斯一古园名,为夏达德王所建。
现已湮没于阿拉伯沙漠之中。
**杰姆西王的七环杯:
杰姆西王为传说中的波斯王;七环杯为一灵杯,象征七天、七海、七行星等。
6
大卫的双唇紧锁;但是夜莺啊*
使血色涌上玫瑰萎黄的脸颊——
她,操着神妙的佩雷维语尖叫**:
“来!
来呀!
来酒!
来红酒!
来红酒啊!
”
6*大卫:
《圣经》中的古希伯来王,善歌。
**佩雷维语:
三世纪到七世纪期间通行于波斯的语言,介于古波斯语和现代波斯语之间,属印欧语系之伊朗语族。
7
来,把杯儿斟满;往春天的火里,
抛去你悔恨交加的隆冬外衣;
时光之鸟只能飞短短的距离——
现在,这乌儿已经在振翅扑翼。
8
不管在内沙布尔或在巴比伦*,
不管杯中物是酸苦还是香醇,
生活之酒一滴滴不住地沥出,
生命之叶一片片飘落在泥尘。
8*内沙布尔:
诗人的诞生地。
见前言第3页注。
巴比伦:
古都名。
曾是古巴比伦王国及新巴比伦王国的都城。
位于幼发拉底河东岸和两河流域中心,在现伊拉克境内。
9
你说过,早晨会带来玫瑰千朵;
可哪儿又是昨天玫瑰的下落?
就是这带来玫瑰的初夏月份
带着杰姆西*、带着凯柯巴湮没**。
9*杰姆西:
见第5首注。
**凯柯巴:
古波斯国王。
10
那就让他们湮没!
凯柯巴大帝*、
凯霍斯鲁,同我们有什么关系?
让扎尔和鲁斯吐姆恣意咆哮**,
让哈蒂姆唤人入席:
你别答理***。
10*凯霍斯鲁:
即波斯帝国创建者居鲁士(前?
-前529)。
他
于前538年占领巴比伦城,灭新巴比伦王国。
**扎尔:
菲尔多西《王书》中功业卓著的英雄。
鲁斯吐姆为扎尔之子,以勇武著称。
***哈蒂姆:
以东方式慷慨而著称的人物。
11
随我走走这狭长的牧草地带,
它把沙漠和下种的耕地隔开—
奴隶、苏丹之称在此已被忘怀—
愿马穆德在他的宝座上安泰!
*
11*马穆德(971?
-1030):
阿富汗加兹尼王朝国王。
波斯之霍腊散一带(见前言第3页注)曾受其统治。
他在位期间(998-1030)实行极端的集权专制,并多次侵犯印度。
12*
在枝干粗壮的树下,一卷诗抄,
一大杯葡萄美酒,加一个面包—
你也在我身旁,在荒野中歌唱—
啊,在荒野中,这天堂已够美好!
”
12*这首柔巴依译诗自十九世纪发表以来,是一首被人引用得最多的四行诗。
据认为,除了《圣经》之外,没有任何英语译文能象它这样为英语国家的人民所熟知。
13
有人追求人世间的荣耀风光,
有人把教祖许诺的天国巴望;*
啊,取下这现钱,别去管那契券—
远处隆隆的鼓声别放在心上!
**
13*教祖:
指伊斯兰教祖穆罕默德。
**远处隆隆的鼓声:
波斯皇宫外置有大鼓。
14
瞧我们身旁盛开的玫瑰。
她说:
“看哪,我含笑来世上绽出花朵;
转眼,我香囊的丝穗断裂破碎,
囊中的珍宝就在园子里撒落。
”
15
辛勤耕耘的,种出了金穗玉粒,
挥霍奢靡的,在风中撒粮如雨;
他们,都不会变成金色的沙泥——
一朝埋下,再不会被重新掘起。
16
人们所心向神往的世俗企求
变成了灰烬或烈火烹油;尔后,
就象雪飘落灰封尘蒙的沙漠—
辉映了一时半刻便化为乌有。
17
你想,在这门前便有日夜交替,
已经凋敝破败的队商客栈里,
一个个苏丹如何在荣华之中
守到他命定的时辰,就此别离。
18
人说杰姆西得意豪饮的宫廷,*
如今猛狮和蜥蜴在那儿巡行;
野驴也在巴拉姆的头上跺脚,**
但是没把这伟大的猎手惊醒。
18*杰姆西得意豪饮的宫廷:
这里指的是现在位于伊朗法尔斯省省会设拉子东北的波斯波利斯。
该城又称塔赫特・伊・杰姆西,意为“杰姆西之御座”。
现仅存一些遗迹。
**巴拉姆:
波斯萨珊王朝(226-649)的一个君主。
19
有时我想:
古往今来的玫瑰丛,
就数埋过恺撒血肉处的最红—*
朵朵招展的玉簪花儿,也都是
从春风一度的头上坠落园中。
**
19*恺撒(前101-前44):
古罗马的执政官和统帅,后被刺身死。
**在《莪默伽亚谟之绝句》一文中,闻一多先生曾对个别几首柔巴依作了忠实优美的翻译。
他的这一首译文是:
我怕最红的红不过
生在帝王喋血处的蔷薇;
园中朵朵玉簪儿怕是
从当年美人头上坠下来的。
20
草儿苏醒,毛羽般的新翠嫩绿
铺满江漘,这儿我们靠下身躯;*
啊,轻轻地靠下吧!
谁知道从前
多美的绛唇才把它暗中化育。
20*江漘、绛唇:
原文分别作river-lip及lip,以表示两者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
为了在译文中传达这种联系,现将这两字分别译为江漘(jiangchun,意为江边)及绛唇(jiangchun)这两个声音相近的词。
21
啊,我亲爱的,斟满这今日之杯,
浇却那往日之悔和来日之畏;
明天哪!
哎,到了明天连我自己
怕已归入昨天的七千年之内。
*
21*怕已归入昨天的七千年之内:
按照有的解释,在奥马尔・哈亚姆时代,波斯人认为地球的年龄是七千岁。
22
因为我们所热爱的人间精粹——
流光从它葡萄中榨出的汁水——
都已喝干了他们的三杯两盏,
一个个无声无息地溜去安睡。
23
如今我们欣赏着新夏的花衫,
在前人留下的屋里作乐寻欢;
但我们也得躺在大地的床下——
让自己变作床铺给谁来长眠?
24
啊,把剩下的一切尽情地享用—
趁我们还没沉沦于泥土之中;
尘土复归于尘土,长眠尘土下—
无酒无歌无歌手,而且还无穷。
25
有些人为了今天而张罗奔忙,
有些人睁大眼睛把明天盼望;
司祷从黑暗之塔向他们叫喊:
*
“这儿和那里都没蠢人的报偿!
”
25*司祷:
清真寺塔楼上的呼叫者,每天在一定的时刻叫信徒们祈祷。
26
对两个世界高谈阔论的圣贤,
全象是无聊先知,给推在一边;
那逗人笑骂的话语东飘西散,
连他们的嘴也已被泥土填满。
27
年青时,我也对那些学者圣人
热切地造访;谈生说死的宏论
也颇有所闻:
但我出来时走的
无非还是进去时走的那道门。
28
我同他们播下的种子是智慧,
又亲手耕耘使种子抽芽吐穗;
这儿便是我得到的全部收获——
我来时好比流水,去时象风吹。
*
28*我来时好比流水,去时象风吹:
在波斯诗人阿塔尔的笔下,塞尔柱国的两朝宰相尼扎姆・乌尔・莫尔克被杀时说了奥马尔・哈亚姆诗句中的话:
神哪,我正在风儿的手中消逝。
在《奥马尔・哈亚姆之柔巴依集》的序言中,菲茨杰拉德引用了莫尔克《遗言集》中若干有关奥马尔少年时代的片断:
莫尔克、奥马尔和哈桑・本・萨巴赫曾一起在著名学者穆瓦法克门下学习。
在哈桑.的提议下,他们立下誓约,日后有福同享。
莫尔克官居宰相后,荐举.哈桑做了官。
但他嫌升迁过慢,搞阴谋反对莫尔克,失败后遭到黜,结果成了一个专搞暗杀的教派的首领(莫尔克也死在他的手下)。
奥马却不愿做官,只求在其庇荫下隐居一隅,潜心于学术研究。
29
不知什么是根由、哪里是源头,
就象是流水,无奈地流进宇宙;
不知哪里是尽头、也不再勾留,
我象是风儿,无奈地吹过砂丘。
30
不问是什么从哪里赶来这里!
不问是什么由这里奔向哪里!
啊,得用这一杯杯给禁绝的酒
淹掉对这些无礼问题的记忆!
31
从这大地的中心我腾身而起,
飞过七天门坐上了土星宝椅;*
一路上解出过多少巧结难题,
但没解出人生命运这大哑谜。
31*飞过七天门坐上了土星宝椅:
波斯神话中,土星为第七重天的主宰。
32
门儿紧锁,我没找到它的钥匙,
帐幕高张,我没法子洞察透视;
片言只语,你我被人谈及片时—
而再往后,连你带我全将消逝。
33
大地没回答;漾着紫波的大海
哀悼被弃的主公,也说不明白;
天庭回旋,虽然把它的十二宫
日吞夜吐,这个谜却也没解开。
34
我请帷幕后的我中之你指点—
在黑里摸索我中之你的灯盏;
一句话象是从身外传到耳中:
“其实你中之我什么也看不见。
”
35
于是,我举起粗笨的陶质酒杯
来探索生之奥秘。
杯口刚沾嘴,
它就对着嘴咕哝:
“活着就一醉!
因为你一旦去世,再不能返回。
”
36
如今酒杯的答话已飘忽难寻,
但我想,它曾有生命,也曾酣饮。
啊,我吻过的嘴唇多麻木不仁—
它能接受多少、能给人多少吻!
37
因为,我想起曾经在路旁站立,
看一个陶工使劲地捣着湿泥;
那泥用早已失传的语言低叫:
“轻些,兄弟!
请轻些,兄弟!
求求你!
38
正是用这种饱含水份的泥团,
造物主塑出了人的形体容颜;*
这样的故事还不是自古就有—
靠人类绵延的世代往下流传?
**
38*造物主塑出了人的形体容颜:
据《圣经》故事,上帝按照自己的形象,用泥土捏成了人,又向他吹了口气,于是人就有了生命。
第73、81、84等首同此。
**整个第三版中,只有这一首同第四版的完全不同:
听,听一会儿!
正是用这种泥土——
这吐出人们低语的倒霉泥土,
他们塑出了人儿不幸的形态,
然后又用这个名字把他称呼。
39
我们祭酹在地上的杯中醇酒,
一点一滴都悄悄地往下渗透,
渗进那久隐深藏的某只眼睛,
使眼中的痛苦之火化为乌有。
40
郁金香在地上仰起她的脸庞,
把清晨吸饮的天赐琼浆巴望;
你也该诚心地模仿,直到老天
把你象一只空杯覆倒在地上。
41
别再为人间和天上心神不宁,
明天的纷繁还是让风去理清;
那司酒的身材修长有如翠柏,
让你的手指在她发丝中忘情。
42
如果说,你喝的酒和你吻的唇
都要归于万物的归宿和根本;
你想想,今天你既是昨天的你,
那到了明天,你不会增损一分。
43
所以,到了最后,在那河的岸边,
当专管浓酒的天使把你发现,
向你的灵魂递上个他的酒杯
邀你一饮而尽:
可别踌躇不前。
44
要是灵魂能把躯壳丢在一边,
无牵无挂地遨游于天地之间,
那么难道它竟然不感到羞惭——
还留在无用的泥土遗骸里面?
45
这个只是供苏丹小憩的篷帐——
他奔赴冥国时在此歇息一晌。
那阴沉的管事只待苏丹起驾,
便收起篷帐:
待后客来时用上
46
别害怕你我的帐一被他勾销,
类似的事儿造化会就此忘掉;
我们这样的酒沫他舀过千万——
那永恒的酒保还会不断地舀。
47
当你和我消失在帷幕的后边,
这世界还将长久地往前推衍;
在它眼里,我们的到来和别离
象颗小小的石子溅落在海面。
48
片刻的停留:
从这荒漠的泉流
掬起生命之水匆匆地尝一口。
看!
幻影商队已到了太虚之境——
到达它出发之处。
啊,快喝个够!
49
如果你愿意为探索这种奥秘
耗掉你生命的珠片,那就快去!
*
真理和谬误也许只差根毫毛——
但请问,什么能是生活的真谛?
49*珠片:
又叫珠光片、亮片或八面光。
常用来装饰衣物(特别是戏装)的金属片或塑料片。
它晶光锃亮而价格低廉。
50
毫毛也许就分出真理和谬误;
只要你能领悟,光一个阿里夫*
便是通向那仙窟宝库的线索,
或者,偶尔也能够通向那真主;
50*阿里夫(Alif):
阿拉伯字母中的第一个字母(在波斯语中,其音名为Alef)。
伊斯兰教的真主“安拉”(Allah)也以它为起首字母。
51
他隐而不露,在万物的脉络中
水银般地流动,避开你的阵痛;
他所赋形的万物,从鱼到月亮,*
在变化消亡;而他却永存无终;
51*从鱼到月亮:
据波斯神话,万物从月亮开始,到鱼结束。
52
让人疑猜了片刻,回屏风后面——
那儿,戏台的周围是黑暗迷漫;
他,为了打发无穷无尽的时间,
亲自把戏儿编排、扮演和观看。
53
今天你还是你,如果只能仰望
那云霄之外重门紧闭的天堂,
或俯视倔强的大地,一筹莫展——
那明天你不再是你,又将怎样?
54
别浪费光阴,别为了无谓图谋
使自己疲于追求还争论不休;
销愁解颐的葡萄酒一杯在手,
强似为苦果或空无所有担忧。
55
朋友,在我第二次成亲的新房,
你知道,那婚宴有多热闹堂皇;
衰老不孕的理性我把她休去,
迎来葡萄的女儿做我的新娘。
*
55*葡萄的女儿:
喻葡萄酒。
56
我虽然靠绳墨判断是非正误,
我虽然按逻辑区别兴衰沉浮,
但是在人愿意探索的一切中,
除了酒我从未深究任何事物。
*
56*除了酒我从未深究任何事物:
这里,奥马尔是在拿他的学术活动开玩笑。
他还有一首柔巴依,是有关数学的。
特别奇怪的是,多恩博士(Dr.Donne)的几首诗歌同它竟然如出一辙。
奥马尔的这首柔巴依如下:
你同我都是一个圆规的形骸——
虽有两只脚却只有一个脑袋;
当圆弧的中心我们一旦确定,
两个脚尖我们就并它在一块。
57
啊,可人们不是在说,我的演算
重排了岁月,使历法更为完善?
啊,不,这只是从历书中勾销了
未生的明天,以及已死的昨天。
58
不久以前,在酒店洞开的门口,
暮色里来了位天使。
他的肩头
托着个坛子,全身闪耀着光辉。
他叫我尝尝:
原来是葡萄美酒!
59
葡萄美酒,它能以绝对的雄辩
叫你争我吵的教派哑口无言;*
这至高的法师,能把生活之极
点化成黄金,而且在瞬息之间。
59*教派:
原文是七十二个宗派。
据认为,世界上有七十二种宗教,有人认为伊斯兰教包括在内;有人认为不包括在内。
因非确数,不译。
60
这是伟大的马穆德,真主下凡。
*
它旋风般地挥舞着手中利剑,
杀得那一帮信邪的黝黑贼寇——
那骚扰灵魂的忧惧,纷纷逃窜。
60*马穆德:
参看第11首注。
这首诗在字面上指的是马穆德对印度的战争这段历史。
据记载,他曾多次侵犯印度,用掠夺来的大量财富把加兹尼改建辉煌壮丽的城市。
61
若是上帝的庄稼酿成这酒浆,
谁敢胡说缠绕的卷须是罗网?
*
是赐福,难道我们不应该享用?
是灾祸,那么又是谁降祸世上?
61*卷须:
植物学名词。
某些植物用来缠绕或附着其它物体的器官。
这里指的是从茎演变而成的葡萄卷须。
62
跟这人生的慰藉得一刀两断——
或者是害怕死后的赊帐清算,
或者是巴望在我零落成泥后,
会有更神妙的酒灌满这杯盏。
63
啊,对地狱天堂的恐惧和渴望!
至少一点无疑:
此生象飞一样;
就这点无疑,其它的全是撒谎;
一度盛开的花朵,将永归灭亡。
64
难道这不奇怪?
不计其数的人
在我们之前走进那黑暗之门,
却没一个回来介绍他的旅行——
那儿,我们也得去探索和访问。
65
象被人付之一炬的先知书契,
先圣先贤们所说的那些天启
都是些传奇:
他们梦中醒来时
告诉了同伴,重又回到了梦里。
66
我把灵魂向那幽冥之境派去,
想讨个死后生活的一言半语;
没多久我的灵魂已回来复命,
他说:
“我本身便是天堂和地狱。
”
67
天堂只是满足了的欲望幻境,
地狱只是受火刑的灵魂之影
投射于一片黑暗中:
我们刚从
那儿现身,将很快在那儿忘形。
68
我们无非是串幻影你转我动,
绕着那中间的亮光来去匆匆;
这光儿发自太阳点亮的灯笼,*
这灯笼,掌灯者夜半提在手中。
68*这光儿发自太阳点亮的灯笼:
指的是月亮。
这首柔巴依中用的是东方走马灯的形象。
69
但在这日夜相间的棋盘上面,
他摆弄的这些棋子也真可怜———
移过来挪过去,吃子又是捉将,
然后,一个个放回小盒里长眠。
70
球儿不会有说对论错的问题,
它飞东飞西全看玩球者心意;
他把你抛落大地自有他道理——
对呀!
自有他道理,自有他道理!
71
运指儿书写,字儿落纸手却移:
无论你的全部虔诚还是智力,
都没法把手招回抹去半行字,
洒上你全部眼泪也难洗字迹。
72
那翻转的碗儿他们唤作天空,
下面是我们生死其中的樊笼:
别趴倒在地下举手向天求助——
它之行动无力也和你我相同。
73
用第一把土将最末一人塑出,*
把末世收成的种子播种入土:
开天辟地第一个早晨所写的,
在末日清算的黎明将要宣读。
73*见38首注*。
74
昨天,准备了今天的颠倒、疯狂;
酝酿了明天的沉默、凯旋、绝望:
喝吧,你又不知从何来、为何来:
喝吧,你又不知因何去、去何方。
75
你听我说:
从终点出发之时起,
他们就把帕尔温和穆希塔利*
抛过了天驹喷火的肩头,这时,**
在我命定是尘和魂的心田里***
75*帕尔温即昴宿;穆希塔利即木星。
**天驹:
喻太阳,这首柔巴依的内容涉及星象学。
奥马尔.哈亚姆谙于此道,曾以此谋生。
***菲茨杰拉德的各版原文中,仅第三版中在此行结束处有一句号,其它的一、二、四、五版中,该处均无标点,也即此首应与下面的一首连起来读。
可参看第50首及51首末行的标点情况。
76
葡萄树把须根扎下:
如果同它
我把缘结下,托钵僧笑骂由他;
我这贱料也许可做钥匙一把——
能把门打开:
他就在门外叫骂。
77
我知道:
不管是真火点起情爱,
还是天怒之火烧尽我的骨骸,
能在酒店里看一眼真火之光,
强似在圣堂神殿里踌躇徘徊。
78
什么!
从无知无觉的缥缈虚无
点化出的血肉还有哀乐喜怒!
还会怨恨把欢乐禁锢的桎梏——
谁敢破除就永世要遭受惩处!
79
什么!
他借出一点渣滓和烂泥,
他可怜的生灵还的却是金币——
没借过债,我们哪有偿还之理——*
可他诉讼相逼。
啊,可悲的交易!
79*这句中的“我们”两字,根据原作第二版及1887年版译出。
80
你呀!
你在我彷徨流浪的路上,
布置下陷阱机关和美酒佳酿,
总不会撒下难逃的罪孽罗网,
再把堕落的恶名涂在我身上!
81
你呀,你用污泥浊土把人塑造,*
你设伊甸园时也没把蛇忘掉:
**
你虽用种种罪过把人脸抹黑,
你给人宽容,你从人得到宽饶。
***
81*参看38首注*。
**据《圣经》故事,上帝在伊甸之东给人类始祖亚当和夏娃安排了一个乐园。
但园中还有一条引诱夏娃吃了禁果的蛇。
***这首柔巴依中的反宗教思想达到了最高潮。
奥马尔毕竟还是一个名义上的穆斯林,当然难以写出这样的诗来。
很明显,这首诗中的“你”已不再是中世纪波斯的伊斯兰真主,而是维多利亚时代英国的基督教上帝。
这首柔巴依极受托马斯.哈代喜爱。
据说他临终时还请人把此诗念给他听。
此首之后,从82到90的九首柔巴依,在各版原文中都与全文隔开,而在第一版中还冠以《陶壶篇》之名。
82
白昼在消逝,就趁着天色渐幽,
忍饥挨饿的斋月偷偷地溜走;*
那陶工的作坊我又独自重游——
各种各样的陶器围在我四周。
82*斋月:
伊斯兰教历的九月是伊斯兰教信徒的封斋期。
83
那模样是形形式式、大大小小,
都一排儿站在地上、靠着墙脚;
有的是话说个不停、唠唠叨叨,
有的象是在倾听,但绝无言笑。
84
其中一个说道:
“这决不是徒劳——
从普通泥土里选出我的材料,
先捏成这个形象,以后再打碎,
或者重新踩作不成形的泥淖。
”*
84*参看第38首注*。
85
接着第二个说道:
“没一个顽童
会砸碎他曾喝得开怀的茶盅;
他不会糟蹋亲手制作的器皿——
不管他后来会如何怒气冲冲。
”
86
静下了没有多久,换了个开口——
这个的相貌,可真是比较丑陋:
“他们笑话我,老说我歪歪扭扭——
怎么,那陶工的双手曾经发抖?
”
87
听见了这话,有个多嘴的东西——
想是泛神论者的小罐,生了气:
“什么陶工陶器的,你给我说说,
哪个算陶工,哪个又该是陶器?
”
88
另一个讲道:
“哦,有好几位在说,
他扬言要把那些倒霉的家伙——
那些他做坏的活计,扔进地狱。
胡说!
他心地慈悲,办事不会错。
”
89
谁却在咕哝:
“管它是谁做谁买,
长期的搁置干得我差点裂开;
但只要给我灌满熟稔的酒浆,
我想,我能够很快就恢复过来。
”
90
坛坛罐罐们正这样纷纷发言,
它们期待的新月已出斋露面;*
这时它们你推我碰:
“兄弟,兄弟!
听听搬酒人吱吱作响的垫肩!
”
90*它们期待的新月已出斋露面:
伊斯兰教历(阴历)九月封斋后第二十九天黄昏时,如望见新月,第二天就开斋,否则便推迟一天。
因此急于开斋的穆斯林等待新月的心情十分殷切。
奥马尔还有一首同样题材的柔巴依:
高兴吧!
沉闷的斋月就要消逝,
不久,新月将补偿我们的损失;
看,给时光、斋戒害得瘦弱、伛偻、
苍白的老月,正在从天边消逝!
闻一多先生在《莪默伽亚谟之绝句》一文中,对此诗也作了很精采的翻译:
高兴些吧——愁闷的月份终要灭亡,
新生的月儿渐渐将给我们酬偿:
看啊,那龙钟饥饿的老月,
憔悴伛偻,已奄奄垂毙于天上!
91
请为我凋零的生命把酒置办,
把死去的身子用酒洗涤一番,
用葡萄青青的叶瓣把我装殓,
埋我在并非人迹罕到的园边。
92
这样,我的遗体虽然已被埋葬,
还撒个葡萄累累的空中罗网,
使那一个个过往的虔诚信徒
都不知不觉地被它缠住绕上。
93
真的,我长期热爱的这些偶像,
使我在世上的声望大大遭殃:
让荣誉在浅浅的杯盏中消融,
把令名声誉只换了几声歌唱。
94
真的,我从前也常常起誓改悔——
不过,起誓的时候我可曾酒醉?
待到春风一吹,我又手拈玫瑰——
那陈旧的忏悔已被撕得粉碎。
95
尽管酒的角色颇为背信弃义——
它呀,总把我体面的罩袍剥去,
我还是常想知道:
酒贩买进的
什么货,有他卖出的一半珍奇。
96
可春天哪,要同玫瑰一起消亡!
芬芳的青春手稿呀,也得合上!
夜莺啊,曾在树枝间娇啼曼唱——
谁知道她来自哪里、去向何方!
97
沙漠里只要清泉露一丝痕迹——
哪怕是模糊迷离但透露消息,
昏迷的旅人也许会向它扑去,
就象被踏倒的草儿重新挺立。
98
但愿天使飞来时还剩些时间,
好收起已经展开的命运文卷,
叫那位严厉的录事重新写过,
或者就完全涂掉原先的那篇!
99
爱人哪!
要是你我他同心协力,
把握这全部事理的可悲设计,
我们就不用先把它砸个粉碎,
再按自己的心意拼它在一起!
*
99*在《莪默伽亚谟之绝句》一文中,闻一多对此诗作了如下的翻译:
爱哟,你我若能和“他”钩通好了,
将这全体不幸的世界攫到,
我们怕不要捣得它碎片纷纷,
好依着你我的心愿去再抟再造!
100
那边升起了找寻我们的明月——
今后她还有多少回阴晴圆缺,
将多少回在这园中找寻我们,
但我们中有人或已消歇寂灭!
*
100*闻一多对此诗也作了翻译(从第二行后半部起到第四行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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