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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灾剪影1942综述
无尽长的死亡线
——记陇海线上的灾胞
《前锋报》特派驻洛记者李蕤1943年2月19日、20日连载
(一)
陇海铁路,在灾民的心目中,好像是释迦牟尼的救生船。
他们梦想着只要一登上火车,便会被这条神龙驮出灾荒的大口,到安乐的地带。
从八月份起,我便看到这些破破烂烂的人群,在开车之前,冲锋似的攀缘到火车的顶盖上。
头顶上炎炎烈日张着火伞,脚下是烙人皮肉的炙热的镔铁,人们肩挨肩地在一起堆砌着,四周乱七八糟地堆满他们所有的财产:
土车、破筐、席片,以及皮包骨的孩子。
八月、九月、十月、十一月、十二月,时光又飞过半年,现在是滴水成冰的严冬了。
而这破烂的行列,却依然滚滚地向西流着。
一踏入车站附近,立刻使你触目惊心。
铁道的两沿,几尺高的土堆上,到处都挖的有比野兽的洞穴还低小的黝黑的“家屋”,有的便用几茎树枝和泥浆圈成一个圈子,一家人挤在里面。
停着的一列火车,顶上满成了菜色的人脸,他们带着紧张而惶恐的面孔,推着、挤着、扰嚷着,拖着他们的亲人,生怕新上来的人挤去了他们的位置。
下面的人,盲目地爬上头等车、三等车、邮政车,然后又绝望地绕起圈子。
火车的汽笛响了,这声音激出了他们的力量,我看到一个一二十岁的少妇,在几分钟里从车顶爬上跃下三次,那个车是圆顶的镔铁皮车,有两丈多高,并没有可攀登的地方。
车快开的时候,车上车下的吵嚷声、喊叫声、号哭声成了一片。
我在邮车的门边站着,忽然从上面落下一个只系着半边的竹筐。
车下一个白发的老太婆,从几尺开外把孩子抛进竹筐里。
那孩子两脚向天蹬着,系着半边的竹筐飞快地向上曳起。
眼看孩子便要跌下,车上车下的人都发出惊呼,然而我看那老太婆却毫无惊慌的表情,手里已经又抱着一个孩子等待着竹筐落下。
他们仿佛是铁石人,既没有别情,也没有恐惧。
然而他们毕竟是有感情的。
车动的时候,车下的人拼着全力喊着:
“小心过洞!
小心!
小心啊!
”从他们恳挚的表情上,可以看得出他们恨不得把这句话塞到远行亲人的心里。
谁知道呢,也许几个钟头以后,他们的亲人便会血肉模糊地躺在洞口前、天桥下;他们是常常被这样摔下的。
在渑池车站,我叩问一个执着短棍驱逐灾民的警察,我对他的行为表示非常厌恶。
他说:
“你不知道,好心的先生,他们攀着车栏杆成千里成百里地走,他们三五成群地坐在‘詹天佑’上,如果车脱了钩呢?
他们是求活命的啊,像这样攀着栏杆的人,如果不赶他下去,他准会在路上跌死!
”使我反而无话可说。
傍晚的时候,忽然飘起雪花来。
在车厢里,脚冰冷得仿佛要凝结到车底上。
坐在火车顶盖上一任风雪吹打的灾民,此时又是什么滋味呢?
我不知道。
从车顶上,时时发出沙沙的声音,这声音使我一夜不曾得到安静。
经过了一个整夜,车到了灵宝。
我下车的时候,看到一个妇人守着一个老头的僵尸恸哭,朋友拉我走,说:
“走吧,这是夜里在车顶上连饿带冻死的。
平常得很,每天都有!
”
(二)
从灵宝到常家湾,有三十里的徒步,因为灵宝大桥被敌人炸断了,火车不能畅通。
灾民们从家乡逃出来,原只知道坐上火车便可以到“西省”,却不知道“西省”到底在哪里。
到灵宝后,他们大部分已经用尽了盘缠,寸步也不能前进了。
所以这里比洛阳更惨,车站附近,有了秘密的人市。
许多狠心的爹娘,流着眼泪卖掉了自己的女儿。
据同行的朋友说:
“过得去”的女孩子,“行市”是一百五六十元左右。
然而,有女儿的,女儿到十四五岁,而又“过得去”的,到底有多少人呢?
灵宝的车站、大街、汽车站附近,都是满口河南口音伸着手乞讨的人。
这些难民们,还有人觉得他们受苦不够,把他们作为谋利的工具。
有些奸商,巧装化成难民,混在里面带鸦片、带白银,借着人多,容易混过检查人的眼睛。
这些人发了财,却苦了老老实实的真难民,因为这样一来,“检查”又成了另一种人谋利的掩护。
任何一个难民,都要经过无数次的搜,即令有最后的一文钱,也要被搜出去。
我曾亲眼看到一个麻脸的兵大爷,逼着一个妇女到屋子里去,脱她的裤子搜查的。
(三)
西安城街道宽,街道长,城大,相当繁华。
一个初从河南到西安的人,一定会觉得西安确实还像个市面,不像洛阳,满街是饥饿愁苦的脸,充耳是啼饥号寒的声音。
仿佛河南人逃到了“西省”,确都有了办法似的。
但,后来才知道,街上没有难民,并非西安没有难民,原来是人家为了市容的整肃,根本不准这些破烂的人群到市内去。
他们的大本营,在西安东关和北关。
这里他们住的地方,比在洛阳还不如。
有许多人,在平地上挖出一条小沟,再从小沟掘挖小洞,一家人便蛇似地盘在里面。
“不到黄河心不死”,逃到西安的人,才算灰心绝望到极点,有许多是活活饿死,有些则是一家人集体自杀。
粥厂,西安倒有一个,但散发粥券,只有很少一个数目。
许多的人,得不到吃粥的机会,而吃到的也只许一次,便在难民条上按上戳记,不能再领。
原来他们招待的只是过境的难民。
但难民们到这里,早已九死一生,再没有“过境”的力量了。
我到西安的时候,正是物价刚开始管制。
机粉每袋原来只一百八十五元,限价以后,涨到三百七八十元。
生活一高,开首便是这些难民先跌入死亡线,到处都听到冻死饿死的消息。
在西安车站我逢到薛站长,他是河南人,对救灾非常热心。
他说每一天东边的火车到的时候,车上总拖下几个死的,呈报法院,再请检查官检查,手续太麻烦,而警察局又没有掩埋这批死人的预算,所以常常有暴尸数天被野狗拖去的惨事。
最后他私人出面和红万字会交涉,红万字会答应肯施舍棺木,但将来死亡率如果加大,恐怕万字会也难照办。
我非常佩服这位站长的热心,但我觉得最重要的是怎样使他们活,至于死后,有棺木没有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救灾确如救火的话,在宣传里陇海路可真是一条大水龙了,每天都可以看到大批平粜食粮东来的消息。
陕西当局把西安粮价上涨的罪过,也分配给“河南灾重、输出太多”一半,好像从陕西真运过很多的食粮。
当我把这问题叩问薛站长的时候,他说:
“也许从别的站起运的还有,不过从我这站上起运回去的平粜粮,只有三百二十吨麸皮。
”听到这话,真使我惊愕不止。
车过华阴时,天正落着大雪,因为我们这一列车有个“贵人”,于是有七八百难民装束的人,一齐在雪地跪下,放声大哭。
他们是在家卖了田地、典了衣服,到西边来买贱粮食的,却被扣在这里,既不准走,也不准就地卖(3)。
他们的家里锅滚没米下,已经一二十天了,并且有把他们买入的这批粮食运回西安充公的消息。
几天来为这自杀的已经有好几个了。
我们来到的这一天,还有个姓沈的老头触火车自杀。
(四)
和一个负救灾重责的大员谈话,他一开口便说:
“自古救灾无善策,不移民,便得移粟。
”这自然是对的。
但是,任难民们在冰点下的严冬中,在车顶上冻死、饿死、摔死,到西安后又不准入境,这仿佛不是尽善尽美的“移民”;而几个月中只运过几百吨麸皮,将自购自运的灾民悉数扣留,也仿佛不算尽善尽美的“移粟”。
河南有三千万人,把沦陷区的不自由同胞除下,还有一千八百万人。
这一千八百万人,在抗战中是一支很大的力量。
连年军粮第一、兵役第一,在今年这样严重的灾情下,征实征购还是第一。
无论如何,也应该让这一千多万人活下去,不应让他们再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无尽长的死亡线上挣扎。
亲爱的读者:
你们必须密切地注视这件事实,并且想法改变这件事实,便是:
河南一百一十县的三千万人,十分之九在饥寒交迫中,正在大批地死亡着,继续不断地死亡着。
河南农民,是一头牛,一只骆驼。
忠诚、驯顺、忍耐,是河南农民的特点。
抗战六年来,河南农民抢先拿出自己所有的一切交给国家,默默地捧出汗水换来的粮食,默默捧出自己的儿子。
谁都知道河南兵役第一,征购征实第一。
但是,自然的暴君,从去年起,开始摇撼了河南农民的生命线。
旱灾烧死了他们的麦子,蝗虫吃光了他们的高梁,冰雹打死了他们的荞麦,到秋天,最后的希望又随着一棵棵的垂毙的秋苗枯焦。
他们被赶上了死亡的路途。
他们是不会怨天尤人的。
对于这些天灾,他们只会忍受。
他们认为是命里注定的折磨,他们并不嫉妒那些衣丰食足的人们,他们只注意如何在不能节俭中节俭。
最先,他们从三顿饭改成两顿,从两顿改成一顿,不吃菜,不吃油,不吃盐,然后吃谷皮,吃麸皮,吃平常饲养牲畜的东西,梦想着只要能维持性命,度过荒年,便算万幸。
但是,谷皮、麸子也没有了,他们开始吃草根,剥树皮,嚼树叶,用平常牲畜都不吃、只能作肥料的东西来填入他们的肠胃。
你们尝过榨油剩下的渣滓麻糁饼的滋味么?
但在灾区,它要八元一斤才能买到。
你们尝过河里苲草的滋味么?
但在灾民们,他们要弄三元钱才能换来一斤。
甘薯根磨成的面要卖十元一斤,榆皮面也要五元钱才能填一次肠胃。
于是他们便吃干了的柿叶,剥下的柿蒂,蒺藜捣成的碎粉,吃麦苗,捡收鸟粪,淘吃里面未被消化的草子,甚至掘食已经掩埋了的尸体。
人终究不是牲畜,牲畜的饲料他们不能消化,肥料更不能消化,于是他们开始贫血,瘦弱,疾病,然后面部浮肿,而迅速地死亡。
他们曾经挣扎过:
宰杀了他们平日爱如生命的鸡犬,宰杀了他们相依为命的耕牛,卖掉他们的锄头、破袄,然后卖出他们的土地,最后摘下他们的心头肉——卖了儿女,卖了老婆。
然而,结局还是被死亡衔去。
在黄泛区,野犬吃人吃得两眼通红,有许多濒死但还能蠕动的人都被野狗吃掉了。
在郑州市,有成群的乞丐掘食死尸;郑州马永道夫妇,亲自动手煮吃了他们的亲生女儿香菊;在洛阳,有个荥阳籍的灾民亲手杀死他的一妻二子后投井。
这些事实,如果不是亲听亲见,我们恐怕会惊奇为鬼世界的传说吧!
古书中有“析骨而爨,易子而食”的事,读之常常毛骨悚然,现在竟会有了亲娘吃亲女的事,连“易”也不“易”了。
在洛阳,这繁华的街市,人会猝然中倒。
郑州市两礼拜中,便抬出一千多具死尸。
偃师、巩县、汜水、荥阳、广武和广大的黄泛区,每天死亡的人口都以千计。
入春以来,更每天每村都有死人。
据一位视察人员去年十月间的调查,每天河南要死四千人以上,现在是离那时三个月后的春天了,谁都知道现在的死亡率比那时候要大好几倍。
你们试闭目想想吧,这些河南农民,好像苦霜后的树叶子一样,正默默无声地飘落着……
这些人,都是忠诚的善良的辛勤的国家的子民。
过去,他们的血汗,曾一滴滴流给抗战,流给国家,但现在却正在活活饿死。
这些人,他们的心仍是殷红的,血仍是炽热的,只要他们能够有食物下肚,能够维持住性命不死,他们仍愿意为国家效力,但现在却在死神的巨掌里面,绝望无助的挣扎着。
这些人,用他们抬子弹,子弹会从后方到前方;用他们开垦,他们会把荒山变成肥沃绿野;训练他们驾飞机,飞机会飞;训练他们开轮船,轮船会走……这些人是国家多么巨大的财富,然而,他们却迫近着死亡。
“政治是管理人民的事。
”“人”能活下去,才有“事”可管,不然的话,一切努力都归徒然。
譬如在今日,我们谈造林,但却眼看着千千万万株旺生生的树被剥得精光,静待着秋后死掉;我们正推广着卫生常识,灾民们却把观音土吞下肠胃,静待着肠胃烂掉;我们给儿童讲母爱,大街上却发生着母亲卖儿的惨剧;我们要澄清役政,也许今天中签的壮丁明天饿死。
总之,严重的灾荒,掩盖了一切的真面容,改变了一切事物的正常轨道,阻碍了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的合理发展。
现在一切施政,都须要顾及到怎样掀去这个扼着总港口的大礁石。
对于这次浩劫,除了“冥冥者天”之外,我们不能忘记另外的帮凶。
那些投机取巧的奸商们,利用这个机会,把粮囤集起来,把生活线抬到天上,那些富而不仁的地主,乘这个机会放剥皮钱。
在灾区,粮食会一分钟一个价钱。
借一百块钱,麦天要还两斗麦。
这些恐怕也不是后方所能想象的事。
旱魔直接吸干了地面的水分,使禾苗枯死,而直接吸干农民的血的,却是这些两腿动物。
从来便以吸食人血自肥的人,旱灾使他们更加肥大,他也帮助了旱灾,加速人们的死亡。
广大的灾区!
众多的灾民!
闪在我眼前的无数的饥饿的眼睛,枯瘦的面影,环绕在耳畔的是他们悲惨的声音。
但我知道,我的行迹,不过是在灾区的惨情中爬过一条细线,我所看到的,也不过是这惨情中的一鳞半爪而已。
希望大家看着这些白纸黑字,能想到这是几千万哑巴垂死的呼救声。
大家一齐集中视线,一齐伸出热情的手,把他们抢救到生的彼岸来!
因为,他们是我们最忠实的抗战伙伴,他们过去为抗战流血流汗,将来还准备着为国家流血流汗。
论过去对抗战的功劳,论今后对抗战的重要,都须救他们不死!
都须火速救他们不死。
三月廿七日于偃师
走出灾民的“大聚口”
灾区特派员流萤《前锋报》1943年4月8日
洛阳,这个号称“九朝古都”的历史名城,今天成为河南三千万农民向外逃荒的“大聚口”。
由于开封已经沦陷,黄河已经“改道”,在黄河新道西岸的邙山陵上,日本兵已经建立了可以“拊郑州之背”的桥头堡。
河南半壁河山,都化作了遍地烽火和遍地饥馑的人间地狱,只有从洛阳到西安,还有一段铁路通向“西省”,通向“大后方”。
于是,成千累万的灾民,便像热锅底的蚂蚁一样,从四面八方向洛阳汇聚,希冀冲出死亡圈,让火车把自己带到可以活命的地方。
几个月来,这个灾民的“大聚口”处处为哭声呻吟声所笼罩。
尽管火车顶盖上一批批的灾民整日往西拖,但灾民却好像永没尽头。
大街上,小巷里,防空壕中,破旧的碉堡中……任何地方都有他们。
谁家只要一开大门,立刻便会灌进去一群鸠形鹄面的人群。
家家户户一般终天关着门不敢开,感觉到灾民简直要挤破城市。
为了更清楚地知道他们怎样受饿,怎样饿死,在三月二十五号,我离开洛阳,寻向灾区河流的上源。
(一)应该同情谁?
行经车站,火车上下照例堆挤得人山人海。
那列车是装运牛皮的货车,多半没有顶盖,牛皮已经堆得几丈高,他们还在牛皮上面又砌了几层。
因为人多,他们简直被挤得漫出车外,有许多人仅仅仗着干的牛皮支持着他们的体重。
一想到从洛阳到西安上千里的磕磕碰碰的旅途,心上便不禁为他们一冷。
但是,怎么办呢?
这是照常的事。
他们身下坐的牛皮,也许正是他们自己饲养过的牛,也许它会保佑他们不从车上摔下来吧。
时间正是下午,距火车开行,还须等一夜零半天,但他们却非常拘谨而认真地坐着,连解手都不敢轻易下来。
他们害怕稍不留心,火车便会飞去。
有人喘吁吁地跑回来,手里掂着破棉袄,他们大约是刚从古董市场回来,他最后的财产没有得着机会卖掉,车上的家人还正空着肚子。
一节停着的车厢,正卸麦子。
麦包的四周,有十几支枪在游走着,而几丈远的外面,坐着几乎上千的女人和小孩,他们眼巴巴地望着间或漏出的粮食,准备等搬完后去扫。
有的因为伸手捡拾面前几颗麦子,立即吃了几皮带。
我注视着尘埃中寥寥无几的麦粒,心想:
如果平均分的话,每人未必能分到一颗,但结果会因此抢得就地打滚是靠得住的。
正在凝神看,忽然发生一阵骚乱。
一个黄瘦的中年人,追赶着一个头发雪白的老人,赶上以后,那老人便像风里的芦苇似的被按到地上,那瘦子边打,嘴里还边骂着:
“我一条布衫换了一个饼……”那老头是什么也不说,只死命地握着他手里的一块硬饼。
这时,一阵风似地从四周跑过来十几个人,也有大人也有小孩,一齐加入了这个斗争的漩涡。
但他们既不是帮助那老头,也不是帮助那瘦子,几十双手几百条指头都攒集在老人手里那块硬饼上。
几秒钟后,那块硬饼成了碎末,被大人小孩们连尘埃一道吞进口里。
瘦子光着脊梁丧气而去,老头昏迷不醒地躺在地上,鼻孔里流着血。
平时我是最喜欢“打不平”的,但这时我却两眼昏花,连“不平”在哪里也找不出了。
(二)两个孩子的母亲
踏上公路,立刻刺得人眼睛发花的,是那千千万万株剥光皮的榆树;公路两旁的树,保甲长大约怕灾民“效尤”,把剥掉皮的涂上假色,但也丝毫无效。
大的、小的榆树,没有一棵幸免,它们在大野中赤条条地立着,惨白的躯干,使人一望悚然,忘记春天已经到了人间。
那些被剥光皮的榆树们,还不知道它们一过夏天,便要全数成为干柴,现在还正延展着生命的一点余力,发芽生叶。
如果不和这浩劫一道说,单来看这些树的话,实在觉得它们“可怜”得很。
但是,那些剥光它们、吃光它们的皮的人们,死掉的不说,活着的却也和树同一命运。
因为据从光绪三年大灾荒过来的老人讲,吃草根树皮的人,即使能熬过这个年景,接住好年景是仍要病死的。
在洛阳东二十五里白马寺附近,一个年轻女人在抱着小孩子痛哭,一边站着一个老太婆。
乍看之下,我想这大约又是卖孩子的,临撒手给人的时候不忍心。
谁知道恰好相反。
原来,这个女人有两个孩子,她为了不愿眼睁睁看着两个孩子都饿死,决心把小的送人,让他逃个活命。
前天原已送给一个姓李的小生意人,但后来又有姓马的富户说也要小孩,她为了孩子不受罪,又到李家把孩子讨回来,但讨回来后,这个姓马的富户又不要了。
中间当初是由一个老太婆介绍的,现在这个孩子的母亲是哭着非让她抱走不可。
出发的时候,我特地换了几十元的单张钞票,意思是作为“买路钱”,遇着太凄惨的事情时,可以骗骗自己的感情,这时便给了她几块钱,乘势走开。
没走多远,便看到前面一个人,脚步踉跄,左右摇摆,两步紧,一步慢,且走且停,且停且走,一会儿趔趄到公路的右边,一会儿又趔趄到公路的左边。
我想,一定是个醉汉,待越走越近,才看出是一个女人,她的后面,跟着一个小孩,有三四岁,也瘦得东倒西歪,游魂一般跟着行走。
很显然地,母亲已经没有照顾他的知觉。
走到眼前一看,才发现那女人的怀里,还束着一个一岁多的小孩,眼看便要坠下。
看到行人,她已无力乞讨,只睁着两只无光的大眼,给她钱时,她已经不知道用手接,只怔怔地呆视着前面。
几十步以外,我还看到她好像一棵风里的弱草一般东倒西歪地走着,谁也难说她几分钟甚或几秒钟后会不会一跌永不再起,同时谁也不敢想象两个小孩子的命运。
(三)披散出地面的黑发
虽然已经到了春天,但因为一连刮了几天东北风,气候仍然非常冷,在自行车上,我不时得动手擦鼻涕,风砂劈头盖脸地打着行人。
路一段段延长,灾民也逐渐加多,三五成群地在路旁瑟缩着,他们都是觉得已经到了春天,把破袄换成黑馍吃掉的,却不料天气也专和穷人作对,这几天又冷得跟冬天一样。
从义井铺到偃师,我看到三个死尸在马路旁边:
一个是头发已白的老头,不知谁把他的衣服都剥掉了,脸向下伏在路边的麦田里。
有一个就在公路的边缘,一只干瘦的黑狗正在啃食。
当时冷风萧萧,恰好近处一个行人也没有,使人恍若置身鬼域。
我下了自行车,拾一块断砖向那狗掷去,但当我一离开,看见那条狗又立刻折了回去。
另外一个,我并没有看到全尸身,只看到露出土面的一头黑发。
头发很长,全披露在地面以外,那大约是就地死掉随地掩埋的,因为路心太硬不能埋,一边的田里人家又不准,所以只好埋到公路一边种树的地方。
这三条尸身,大约是天将黄昏时看到的缘故,他们一直贴在我的脑子上,尤其那披散在地面上的黑发,我一静下来,便飘在我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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