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类笔记类《庸闲斋笔记》清陈其元撰 卷三.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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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记类笔记类《庸闲斋笔记》清陈其元撰卷三
笔记类笔记类《庸闲斋笔记》清.陈其元撰 ●卷三
●卷三
○鬼神报应之灵两则
(一)
鬼神报应之说,儒者所不道,然确有其事,足为世人鉴戒者。
先大夫官福建时,有李某者,江苏常州人也,以巡检需次充督辕巡捕官。
其人有干才,白皙в须眉甚口。
总督阿公林保深爱之。
会有相士自都中来,曾识阿公于微时者也。
阿公馆之外,而令李某于同官处为之推毂。
未两月,获千金,相士深感之。
将别去,李饯之,谓曰:
“君此行得多金,ム谁之力?
”相士谢曰:
“公之赐也”。
曰:
“仆有一事奉烦,可乎?
”曰:
“何不可之有!
”曰:
“君将行,总督必问君历观省中各官员何人最贵,君第曰:
‘无逾于李巡捕者。
’则拜德多矣。
”相士许诺。
比行,阿公果如所问,对曰:
“历观巡抚以下,状貌应富贵固多,然无逾于李某,将来功名不下于公。
”遂别去。
阿公自是待之加厚,李亦深自匿。
一日召入署,谓之曰:
“我欲拔擢汝,而汝之官太卑,今方开事例,我资汝二千金,汝可捐通判,赴选后,我再为设法。
”李从之,捐通判,入都候铨。
阿公指名奏调,即奉旨发往福建委用。
到省后,人皆知为总督所属意者,其门如市,李亦呼吸风雷,顿改故态矣。
未几,以获盗功保升同知。
又未几,阿公迁去,濒行,密摺保荐,得旨以知府记名。
旋署泉州府知府。
时先大夫摄氵丙洲场盐大使,正其所属。
新岁到府贺正,本相识也,一则飞上枝头变凤凰矣,然相待亦尚款洽。
越日,省中有候补通判谦山俞君益者,以公事至,与先大夫亦旧识,遂同寓一店中。
店固距府署不远也。
愈往谒李,李订翌日晚筵,并云亦须延先大夫。
次日闻升炮声,以为太守且来答拜,俞亟衣寇以待,而久不至,遣人探之,则云太守出门遇鬼,回署不复出矣。
明日仍不出。
又明日,俞往视之,李延入卧内,曰:
“正欲迎君,来甚善,当以后事相托。
”俞询其故,曰:
“前日方出门,忽见数人拦舆击我,我呼隶执之,不见,乃知为鬼,入夜即病。
梦冥王提往质讯,缘有人控我十款,我俱不承。
冥王甚怒,昨夜复讯,杖铁棒百,痛甚,姑承一款。
”因启衾示俞,两股皆作青黑色。
遂令仆开箱取锦轴画,展之,乃一美女,俞惊问何人,曰:
“不肖事,何必言。
”遽取火烧之,叹曰:
“所承即此案也。
”俞不忍留,再三安慰而出。
出与先大夫言之,共相叹诧。
越日,天甫明,李遣人邀俞及先大夫,一见即执手流涕曰:
“死矣。
昨夜冥王尤怒,拷讯极酷,最后竟炮烙我,我不任受,已尽承矣。
今日不能日中,所以亟请二君至者,床下尚有三千金,奉恳持作扶柩及归孥之用。
他无所嘱。
”因叹曰:
“我命本合作知府,因急于求进,机械变诈,造成恶业,致夭天年。
君等不信,数日后当有简放泉州府之部文矣。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切劝诸君居易俟命,以我为前车之鉴也可。
”言讫,遂瞑。
李本魁梧洁白,比殓时,缩短如童子,通体颜色焦黑如桴炭,知炮烙之加,定非虚语。
死之三日,部文到省,奉,旨以李某补授泉府知府。
(二)
福州萨虎山者,翰林萨龙光之兄也。
萨氏为福州巨姓,世业鹾。
虎山举孝廉,大挑得知县,因总鹾纲,遂不赴补。
虎山人极平正,慷慨喜结纳,各官多与之交好。
一日,衙参将散之际,闻有人言其死者,先大失遂与同官数人往探其丧。
至门,寂若无事,姑人焉,而虎山俨然出。
众愕然,虎山笑曰:
“诸公以某为死耶?
”众不能答。
乃曰:
“死诚死矣,生暂生耳。
”因言:
“昨午坐而假寐,忽见一吏持票拘之,遂随之行,至邑城隍庙,始悟非人间。
见一吏似相识,而忘其姓名,询之故,曰:
‘少待自知之。
’俄顷神升座,隶引之入,神谓曰:
‘有一事,须君对质。
某年月日送一私贩到龙溪县杖毙,尚忆之否?
”言未既,则盐贩跪阶下呼冤索命,我对曰:
‘彼时某在盐公所,盐快缉一私贩至,某呈送到县,事实有之,然并无嘱令杖毙之事。
夫盐快缉私贩,例也;公所呈送私贩到官,亦例也。
其是否应仗毙,当问彼时之官,不当问此时之某。
’神曰:
‘固知君无罪,但冥间之律,必须两造相质无异词,乃能完案。
前因君寿数未尽,故迟之到今;今君数已尽,是以传来一质。
案已结,君可休矣。
’回视,私贩者已不见,我乃知已死。
遂前恳曰:
‘某有二事示完,一则友人托孤于某,已抚养长大,须为之毕烟;一某薄有资产,人欠某债者,券盈匣,然其中有能偿者,有不能偿者,惟某知之,若不为别白,将来子孙一概索之,则贫穷者受苦矣。
愿乞二日期,了此二事。
’神鉴我心,准予给假,饬吏送还,至夜半而苏。
令日遣人追友人子来,为之无婚;并检券之不能偿者,召而还之。
二事已了,明日复死矣。
”众问:
“君死后当何如?
”曰:
“我已问之吏矣,为人若无罪业,则生为何等人,死即何等鬼,与阳世无异。
”曰:
“若不转生乎?
曰:
“我亦问之吏矣。
今世为何等人,则来世亦为何等人。
若作善,则来世胜于今世矣;若作不善,则来世逊于今世矣。
所谓‘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后世因,今生作者是。
’此理丝毫不爽。
敬告诸公,其各勉之。
”握手郑重而别。
次日果卒。
先大夫尝谓少年气盛,每持阮瞻论,不信鬼神报应之事,及目击李、萨二君死时状,乃知阴阳确有此理。
从此历典州县,守分安命,不敢妄为一事,妄起一念。
临上质旁,在在若帝天昭格矣。
此二事,余幼时随侍衙斋,熟闻庭训。
既以自警,亦每举以戒人。
○居官奢俭之关系
先大父尝训余兄弟曰:
“居家俭,则居官廉。
吾历官数十年,见奢者未尝不以贪败。
”白山尚书采此语入公《墓志》中。
余历官亦三十年矣,每见俭朴者,子弟类能自立;奢汰者,子孙无不贫穷。
所谓‘以身教者从,以言教者讼’也。
明上海人乔纯所先生懋敬官广西布政使,居官廉俭,虽历官藩臬,仍布衣蔬食,常曰:
“士大夫不可一日无穷措大气。
”旨哉斯言!
先生著有《廉鉴》四卷,余宰上海时访之未得也。
○用兵以气为主
用兵以气为主。
咸丰庚、辛间,浙江贼氛甚炽,官军屡挫,张璧田军门尝指其士卒告余曰:
“子视其状貌纠纠桓桓,殊不知迭经丧败,心胆俱碎,见贼即走,不可用矣。
”至同治壬戌,相距仅一年耳,左帅驻师衢州,李帅扎营沪上,一号令之,壁垒旌旗均各变色。
余时在四时军中,所用之兵勇将弁,率多杭州溃散之余,然遇贼辄奋击,所向有功。
先时我军望见贼之旗帜则走;后则贼望见我之旌麾即逃,岂非气之为哉?
壬戌夏五月二十一日,粤贼十余万,自苏来,分十二枝,四面驰突,围程军门学启新桥营数十匝。
李帅闻之,新勒兵驰救,所部卒离皖数月,不得一当贼,至是勇气百倍。
军门望见师旗,亦突围夹击。
我兵无不一当十,贼大败,奔还。
是役也。
有一卒杀数十人,最后遇一悍贼,鏖战良久,兵刃俱折,至以手相搏,互于地,贼取其断刀刎其颈,卒亦以拳扌甚其胸。
正危急间,忽见贼失其首,跃起惊视,则一卒手斩贼头去矣。
次日,余谒李帅,帅为余备言战事。
余因言:
“公重臣,当持重。
不可亲冒锋镝,万一飞炮偶集,罗忠节已事可鉴也。
”帅言:
“若不亲自督阵,则士卒必不能如是效命。
”因叹:
从来文臣为大帅,类深居简出,不肯亲临行阵,故不能成功。
前数年,以编修从军,每亲出击贼,军中呼为“武翰林”,我戏应之曰:
“仆乃‘文虾’耳。
”盖满洲中称侍卫曰“虾”,新武进士入侍卫学习者,曰“拉虾”也。
先是,外国人轻中国兵,以为无用;至是战,乃称中国有人。
○童子证明悍匪
同治癸亥正月,我军攻绍兴,诸将屡奏捷,每俘贼至,辄发善后局委员讯之,果属老贼,即行正法;如实系被胁被掳者,多给照令回籍。
杀者不知凡几,释者亦不知凡几矣。
一日者讯一贼,其人喋喋自陈确系被掳,涕泗交下,情景逼真。
问官恻然,已欲生之矣。
忽食肆中童子送汤圆入署,见之骤呼曰:
“此贼是杀我一家者!
”官惊问之,则童子之父向设肆于绍城中,亦卖汤圆。
城破时,此贼杀其父兄,而系童子去,为之服役,贼中所谓“小把戏”者也。
童子乘间逃出,乞食至甯,遇父之同业收留之。
今则适遇之耳。
相质之下,贼俯首无词,当即驱出斩首。
向使童子是日不入署,则此贼遂幸逃显戮,而一家数命,沈冤莫雪矣。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斯言信然!
○福建宰白鸭之惨
福建漳、泉二府,顶凶之案极多,富户杀人,出多金给贫者,代之抵死,虽有廉明之官,率受其蔽,所谓“宰白鸭”也。
先大夫在谳局,尝讯一斗杀案,正凶年甫十六岁,检尸格则伤有十余处,非一人所能为,且年稚弱,似亦非力所能为。
提取覆讯,则供口滔滔汩汩,与详文无丝忽差。
再令覆述,一字不误,盖读之熟矣。
加以驳诘,夭口不移。
再四开导,始垂泣称冤,即所谓“白鸭”者也。
乃驳回县更讯。
未几,县又顶详,仍照前议。
再提犯问之,则断断不肯翻供矣。
他委员嗤先大夫之迂,迳行提讯,遂如县详定案。
比臬使过堂问之,仍执前供。
因讯:
“尔年纪甚轻,安能下此毒手?
”则对曰:
“恨极耳。
”案定后发还县,先大夫遇诸门,问曰:
“尔何故如是执之坚?
”则涕泗曰:
“极感公解网恩,然发回之后,县官更加酷刑,求死不得;父母又来骂曰:
‘卖尔之钱已用尽,尔乃翻供,以害父母乎?
若出狱,必处尔死!
’我思进退皆死,无甯顺父母而死耳。
”先大夫亦为之泪下。
遂辞谳局差。
噫!
福建人命案,每年不下百数十起,如此类者良亦不少,为民牧者如何忍此心也!
○捕盗专恃眼线之误
壬申四月,江南三江营炮船哨官捕盗,盗拒捕,哨官溺水死,兵勇死者五人,伤者十人。
其地在扬州江都县境。
事闻,制府震怒,饬地方官及水师营官严缉。
于是瓜州镇总兵吴君派营弁带同失事炮船内之勇丁作为眼线,来上海缉捕,缘勇丁称认系浙江巡盐红单船之广勇也。
六月初到沪,越一日,在茶馆店获一人,是红单船之广勇。
次日,营弁请观察及右营参将督率兵勇,于红单船又指获二人。
皆发县审讯。
据来勇声称,一是抛火药包入船者,一是隔船斫人者,一是过船钉炮眼者。
言之凿凿。
余即提犯反覆讯究,熬审一日不承,隔日再讯,拧耳跪练者竟日无一词,呼冤而已。
余心疑之,问来勇曰:
“伊等既先以火药包掷尔船中,则彼时烟焰迷漫,尔何从辨为斫人者,为钉炮眼者,如是之真也?
”对曰:
“巡盐船与炮船同泊一镇上,每日上岸时常相见,故能认识,故虽于烟焰之中亦能辨识。
”而来弁则以余不应驳诘来勇,大有烦言。
次日,余又研讯,自朝至三鼓,心力俱瘁,一无供词。
余恐其死也。
稍宽之,来弁遂以余欲纵盗,不用严刑,诉之观察。
余亦以不能得确情,请添派委员会审。
观察谓南汇令叶君顾之有能名,且系广人,札令来审。
叶君覆讯一日,亦不能得其情。
余与叶君皆谓此三人冤,而无奈弁、勇质之甚力。
会制府又委前皖南镇刘总戎启发,带为盗行船之舟人来,因派兵快与之会缉。
当日即于玻璃肆中获广人陈来。
陈来者,前水营中蓝翎千总也。
先是,有贩猪船泊江口,群盗登其舟,将猪客及舟人尽缚置舱底,驾其船以行动。
行数日,盗稍倦,陈来者劝盗首释舟人,俾摇橹。
行二十余日,劫客舟三次,最后遇炮船,拒捕后,驶至江阴口,群盗登岸逸。
猪客到靖江县报案,故总戎带此舟人来,以其与盗共处久,能识盗也。
陈来故劝盗首释放舟人,是以舟人与之尤熟。
余乃喜得真盗,复令舟人识此三人者,来弁与来勇共胁持之,舟人遂不敢斥言其非,而陈来顾狡赖不肯承。
余与叶君及刘总戎翼日再会讯,反覆诱劝,许以如获盗首,待以不死,总戎指天日以誓之。
陈来乃言盗首亦系广大,向日同在水营中,曾保花翎守备,现居六合县城,开士栈并钱店,尚有羽党在镇江,共十二人,皆积惯行劫者。
陈来在扬州开烟馆,本不同夥,此行也,盗首邀之至。
陈来言十二人者,皆百战劲卒,无论一炮船,即十炮船亦无奈之何。
令陈来视前获之三人,来言非是,而三江营之弁勇则谓来庇其同党,大不悦。
于是刘总戎以陈来作眼线,往捕盗首;而瓜镇则禀制府,谓此三人是真盗。
制府饬令解至金陵再讯。
时余已谢上海县,乃将详细情形白之应廉访。
会刘总戎率陈来捕首盗等七人,皆讯明正法,留陈来狱中,待获余犯。
江甯府蒋君讯七犯,皆供与上海之三人不涉;而瓜镇持之坚,制府亦惑之。
至八月中,应廉访至金陵,乃力言于制府,将此三人释放。
噫!
是三人者,使余严刑锻炼而成招,则又必令其供出党羽,转辗株连,冤死者不知凡几矣。
然此固眼线之确指者也,眼线其足恃乎?
是役也,余之不妄杀人者几矣,可畏哉!
○折狱须慎
余摄南汇时,有棉花行主姚某控王某欠伊花价洋银一百有六元,有券,有中证,有代笔,云索之不还,反被凶殴等情。
余提讯,先问原告及中证、代笔者,所供地词相符。
继提被告,跪堂下战栗惶恐,似不能言,久之乃诉曰:
“实不曾欠钱。
”余曰:
“不欠,何以控汝?
”又不能对。
余疑其情虚,复促令言,则曰:
“我纵欠钱,何必请开烟馆者作中?
”余笑曰:
“汝并非贵人,开烟馆者何不作中?
”则又曰:
“我自能写字,何用代笔?
”余叱曰:
“汝蓄意不良,是以不肯亲书,为图赖地步耳!
”侍役遂群喝之。
王即伏地供愿还,而涕下如雨。
余疑之,因令带下。
复呼原告至前,问曰:
“尔之券,何以不令伊亲书?
”曰:
“伊自托人代笔,某不与知。
”曰:
“此券是伊带来乎?
抑在尔家所写乎?
”姚踌躇对曰:
“是在我家所写。
”曰:
“代笔是伊同来乎?
”曰:
“否。
某甲向在村口居住,是日因在茶店相劝,遂偕归代为写券。
余大声曰:
“是在茶店偕来乎?
”曰:
“然。
”时某甲已在堂下矣。
遂令带原告至宅门外,而呼某甲前,讯曰:
“尔代王某书,是王某邀尔耶?
”曰:
“是王某所邀。
”余知某甲盖已闻“茶店”二字,因曰:
“书券何不在姚某家中,乃在茶店?
”曰:
“是日相劝在茶店,故就彼处书之。
”曰:
“尔本拟作代笔,故纸笔皆带往乎?
”曰:
“否。
是从茶店借来之笔,而纸则买之也。
”余曰:
“信乎?
”曰:
“信。
”遂令将其带入后堂,而传作中之某乙入,则拍案曰:
“王某并不欠钱,尔与姚某骗至尔家,逼令出券,尔乃硬行书中,此何理耶?
”乙惶惧曰:
“某不过为好相劝,实无逼勒事。
”余曰:
“先在茶店,已经言明;何以又至尔家?
”乃曰:
“某开烟馆,家有余地,是以王某随姚某来,而某甲又欲吸烟,故就某家写据,因将某书作中,并无逼勒事。
”余大笑,令将原、被、代笔三人皆来前,谕被告曰“此案我已讯明,尔所欠不止一百六元,乃三百八十元。
”王大惊,哭曰:
“天乎!
冤哉!
”姚亦从旁代白曰:
“实止一百六元。
”余曰:
“固也。
票共有三:
一在尔家写者,一在茶店写者,一在某乙烟馆写者,岂非三百十八元耶?
今一票已呈,尚有二票,可速交出!
”皆相顾愕眙。
爰将三人重惩枷示,而释王某去。
越日,有医士陈君来署曰:
“幸矣哉,公之拆狱也!
”余问故,曰:
“先一日出门视疾,足乏,于庙中卜肆小坐,俄来一人,手持香烛,容色仓皇,卜者其素识也,呼之询以何往,曰:
‘前村姚某欺我懦,与恶棍串通,捏造借券,控你于县,明日将讯矣,有中证,有笔据,我口又呐,势不能辨,毋宁死耳!
将先往诉于神而死。
’卜者止之曰:
‘姑往审,审而负,诉于神。
请先为子卜之。
’卜既,视其爻曰:
‘甚吉,有贵人解,当无碍。
’我随询其名,即公昨断之案也。
今已得直,可无死矣。
”余闻之骇然。
未钱债,讼狱中细事耳,使尔日掉以轻心,不几致死一命乎!
袁简斋先生有句云:
“狱岂得情宁结早,判防多误每刑轻。
”余常服膺,以为仁人之言。
由今思之,一误且不可,况多误再加之刑乎!
甚矣,为地方官者之难也!
○地方官微行之利弊
顾淡如先生菊生摄理绍兴府事,有父母神明之誉。
尝闻某镇有开场聚赌者,派员访之,返命则云:
“逃散久矣。
盖有一人状貌与先生类者,泊舟市桥,至镇上买少物,不计伯而去。
于是匪党疑先生亲访,即刻奔走。
”先生笑曰:
“吾安得如是百十化身,使入县乡间,处处有一顾淡如哉!
”余在南汇鞫一狱,讯问之词偶中其隐,案中有疑数日前烟馆内话是事,有一苍髯者在彼吸烟,谓是余私访得其情,遽吐实。
实则余并未出门也。
在青浦时,至金泽镇勘案,微服步行,村落中遇一老妪,妪问余曰:
“今日官来此,先生其随官来者耶?
”余佯为不知,询其故,妪以勘案告。
余因问其官之贤否,妪曰:
“官甚好,但有一件恶处。
”余惊问之,则曰:
“我处每年春日演艰巨,自此官到来,禁不复作耳。
”俄而驺从毕集,妪惊,余慰之曰:
“妪勿怪,我之禁戏,乃以兵燹之后为若等惜物力也,与其看一日戏费钱数百文”,因指其身之敝衣曰:
“何如到冬日制一新棉袄乎?
”妪笑,余亦笑而去。
又尝至章练塘镇比卯,众尚未集,乃易服至镇庙瞻眺,归则绕镇后田塍中行,绮交绣错,迷不得路,无可问津。
正犹豫间,忽田间来一人曰:
“官其迷路耶?
”余曰:
“然。
”遂引余出,意甚殷勤,且延至家献茶。
余谢之,睇其面,似曾相识者,因询之曰:
“记在何处见尔?
”耸然曰:
“小人徐德全也。
”徐德全者,曾因夺荡田,聚众斗殴,余杖之一百得也。
余不觉骇然,遂谓之曰:
“此后宜作好人,争斗非好事,切须戒之。
”徐唯唯,送至道左而别。
归后,与友人言:
“此人曾受满杖,乃邂逅相遇,既无怨,且知敬爱。
小人革面,亦见青邑民俗之淳。
”然自后思之,白龙鱼服,困于豫且,微行究非正道也。
○左爵相创设书局
今各直省多设书局矣,而事则肇于左爵相,局则肇于甯波。
爵相创军府于严州,严当兵燹之后,田畴荒芜,草木畅茂,遗民无所得食。
爵帅于赈济之外,发银万两购买茶笋,俾百姓得采撷于深山穷谷以为资,茶笋制成,扎发甯波变价,往返二次,归正款外,得羡金数千两。
爵相以乱后书籍板片多无存者,饬以此羡余刊刻四书五经。
嗣杭城收复,复于省中设局办理,即以甯波之工匠从事焉。
苏州、金陵、江西、湖北相继而起,经史赖以不坠,皆爵相之首创也。
爵相自奉甚俭,所得养廉银,除寄家用二百金外,悉以赈民。
甯波海关有巡抚平余银八千两,循例解往,爵相谓:
“今日之我无需于此款,本可裁;然裁之则后任将不给于用,不可以我独擅清名,而致他人于困境。
”追受之而转给赈局。
其用心忠厚如此。
后丁雨生中丞为方伯时,不受平余。
比升巡抚,则命复之,曰:
“不可累后人。
”亦同爵相之意也。
○青浦城隍神之灵异
青浦城隍神,为明方伯上海沈公讳恩。
公清风亮节,彪炳郡乘。
殁为明神,灵爽丕著。
有苏人以藩掾来提饷者,游于寝宫,颇加慢。
是夜,忽哀号叩首,遍身杖痕,其从者亟命舟载归,未及家即死。
此事见《青浦县志》。
公墓在上海,青海人恒醵资前往修理,至今不废。
余宰青邑二年,遇雨不时,往祷辄应。
同治己巳六七月间。
淫雨不止,县境地势最下,将有沦胥之患。
余以邑经贼扰,凋瘵未起,孑遗之民不堪再被水灾,因虔祷,以年近六十,死不为夭,愿将己之生年为民请命;倘可挽回,殒身不恨。
祝毕,乃起立再白神,谓:
“我志如是,特恐神不能代达天听耳。
”明嘉定陆文鱼署教谕事,笑曰:
“君方求神,乃作此语激神耶?
”然自此雨势渐止,余亦无恙。
是殆会当晴霁,故余得苟全性命耳。
○曾文正为巨蟒转生
曾文正公硕德重望,传烈丰功,震于一时;顾性畏鸡毛,遇有插羽之文,皆不敢手拆。
辛未十月,到上海阅兵,余供张已备,从者先至,见座后有鸡毛帚,嘱去之,谓公恶见此物。
不解其故。
公姻家郭慕徐观察阶告余云:
“公旧第中有古树,树神乃巨蟒。
相传公即此神蟒再世,遍体癣文,有若鳞甲。
每日卧起,床中必有癣屑一堆,若蛇蜕然。
然喜食鸡肉,而乃畏其毛,为不解耳。
”后阅《随园随笔》,言:
“焚鸡毛,修蛇巨虺闻气即死,蛟蜃之类亦畏此气。
”乃悟公是神蟒转世,故畏鸡毛也。
宋文信国公传为吉安潭中黑龙降生。
信国柴市殉难后,是日,其乡风雨大作,人见黑龙复归于潭,与公之异将毋同?
○高僧转世
余前记家文简相国及晴岩编修,以为高僧转世矣。
因忆故友歙县程印鹊太守兆纶事。
太守之封君贾于兰溪,与城外广济庵老僧最契。
一日,见僧来,迳人内室,追而问之,则已举一子矣。
太守生五六岁时,封君携之入庵,登堂入室,恍若素习。
返即大病,云欲归去,几濒于死。
自是不敢复往。
至十余岁及三十岁,两次被人强拉以游,归又大病。
从此望门却步。
引太守亲为余言者。
余与太守曾同游石门坎之六松亭,太守在溪边独立,余自上望之,俨然一老衲也。
比见长洲彭文敬公所为《灵鹫两僧传》,则文敬公亦似由竺国来者。
因即录其文曰:
“吴之娄门有灵鹫寺者,与盘门之开元寺皆留行脚僧。
灵鹫不能继,有一彬者,起而振之,重复旧观;一彬退院,传于永丰。
是二僧者,余皆识之。
佛门有参透三关者,一彬能之也。
先是,一彬之友有笔玉者,既前死矣,余幼时,人或称笔玉后身,盖以神情、〈状〉貌、言语、举动之似,而生初亦有为之兆者也。
及余见一彬,一彬亦言似;且言笔玉苦行,惟临终一念系恋,不得往生净土为可惜。
余问其‘他日能不系恋否?
’曰:
‘亦无把握也。
’一彬持戒律甚严,独言论通脱,口如悬河,或拊掌大笑,不类他衲子之貌为笃谨者。
永丰后至,亦能参三关,持戒律,苦志过于一彬。
其为人静默寡欲,与一彬异;而其务作功德,志在有济于世,则无不同也。
两僧者,于嘉庆间先后怛化,不著灵异。
余意两僧若不生净土,必当仍在世间,惜非肉眼所能识耳。
后二十余年,在京师见两翰林,皆年少,一似一彬,一似永丰,问其生〈年〉,亦在两僧死后。
余疑为两僧后身,然不知两翰林生时有无为之兆者,未敢以无稽惑世,终未尝以语人也。
及与两翰林相处愈习,观其神情、状貌、言语、举动,愈肖两僧。
因思今日余之视两翰林,犹昔一彬之视余,余虽肉眼,固已若或启之而心识之矣。
古称蔡中郎为张平子后身,岂尽诞耶?
”云云。
观文敬公所述如此,则文敬公固自以为笔玉后身矣。
昔人谓世之登大位、享大福者,星、精、僧三项人为多,其信然耶!
○泰西制造之巧
天下之巧,至泰西而极。
泰西之巧,至今日而极。
古人言铁船渡海,为必无之事,嗣以铁皮包裹者当之。
壬申之春,竟有《北德意志国》铁甲船至吴淞海口,其船纯以精铁铸成,大片镶合为船,重数千万斤,可载军士万人。
内中作为机括,可以沈行海底,大炮击之,不损分毫。
每造一船,须用银三百万两。
此时英、法、俄、美各国皆有此船,或数只,或数十只不等。
海中有此船,则各样火轮船均不能敌。
机器局冯竹儒观察曾买船铁一片观之,计银一千五百两,以费太钜,故尚未能学制。
然此船非至吴淞口,人虽有言,余亦不信也。
又有气球大者,其内可分作五六间屋,用机器转连,则上升数十丈,东西南北,无不如意所向。
北德意志围法兰西都城时,法主乘气球出亡,北军亦乘气球追之,空中争战,卒为法主逸去。
此则行于天上矣。
现在制益加精,向高不过四五里,即为天气所遏,气不能舒,人且闭死;今则用法吸地之生气置于中,可以上行至二十七里之高。
现此球尚未至中国,计数年后必有来者,来而仿制,则江河皆失其险矣。
向称海为至深,今则测量知极深之处不过六里,故海底均可以开地道行走,特工费浩大,不能举行。
若泰西诸国之高山,倘是要道,皆从山根凿通一穴,或数十里,或数百里,行火轮车矣。
鸟枪之精者,余曾见一具,可连发六十四枪。
又有气枪,不用火药,自能飞弹击物。
至炮之灵便迅疾,有非口所能述者,战阵用之,无坚不摧。
各国之制,皆已穷极工巧。
壬甲之春,英、美二国因赔贴军饷事怒欲相攻,然皆不敢先发。
盖炮火均极精炼,两军相当,可以死伤尽净。
泰西诸国向言用兵总须一二年间始决胜负,今则不过一月之内便可立判,故皆畏而不发。
后得奥斯马国为之解纷,遂和好如初。
此皆余宰上海时所见闻者也。
○西人行兵诡作
英领事官阿查里言:
伊前年从军往征一属国,所统之师船兵力不厚。
惧一时不能制胜。
乃造千斤重炮子十余枚,至其国之海边,夤夜用人扛抬上岸,行十余里,散置之地。
归船,乃发空炮数十声。
次日,其国举兵拒战,行至中途,见炮子,惊其大,且讶其击至十数里之远,以为不能抵敌,遂遣使乞降。
于是宣布威德,取成而还。
其实伊国本无此大炮,亦并不能制此大炮也。
兵行诡道,外国亦然。
○中西礼谷之异点
崇地山宫保厚使法国归,言泰西各国人亦知尊敬孔子。
在彼处曾见洋官家供奉一泥塑之土地神,云是孔子像。
则圣教固被于海外矣。
孙稼生观察家谷游历各国还,言外国仪文简略,见国王只须罄折致敬,无所谓拜跪也。
独布国以新战胜故,于礼节大为增加。
其贵臣谓观察曰:
“我国仪文繁重,见皇帝须三虾腰。
”然亦不过三馨折,而已谓为繁缛矣。
每到一国,必见其后妃,大都以接唇为礼。
观察告以中国以是为亵狎,不肯从,彼亦不强也。
在法国,偶于街市闲步,忽传言曰:
“皇帝来矣。
”人皆旁立摘帽,皇帝步行,一狗在前,一公主在后,别无从者,更无论仪卫矣。
皇帝见众人之摘帽,亦以手稍掀其帽为答礼然,疾而去。
俄罗斯国之皇帝,曾隐姓名赴荷兰国做工,学制火轮船,学成,国人来迎,彼国始知之。
各外国之称其主,惟俄、法、日本、布鲁斯四国称皇帝,若英,若比利时、奥斯马、日斯尼亚、北德意志及丹国、义国,皆称君主。
米利坚其君三年一代,故称大伯理玺天德。
今法国之主为布国所掳,国人奉故相摄君事,故亦同此称。
余在上海与各国领事官互相往还,皆各尽其礼。
日本新通商换约,其代理领事官神代延长最恭顺,谓余曰:
“我国读中国书,写中国字,行中国礼,本是一家。
”云云。
曾文正公莅沪,其人来见,至门则科头而入。
科头者,伊国之大礼,即古之免冠徒跣也。
奥斯马国亦于日本通商之年换约,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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