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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希腊的竞技体育精神是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
古希臘的競技體育精神是一種獨特的文化現象。
希臘人似乎對體育競技有一種天生的熱衷,而他們的這種熱衷似乎又只是為了榮譽,不是為了金錢,因為他們給予奧運會冠軍的最高“獎賞”竟是橄欖枝編成的桂冠,而不是實質性的物質獎勵,這便是古希臘獨特的人文觀與競技體育精神!
古希臘的競技體育精神
我們說古希臘人發明了“競技體育”或發展出了一種“競技體育”精神,主要是因為兩方面的因素,第一,古希臘人特別喜歡體育競技,熱衷於各種各樣的賽會;第二,他們對競技或賽會的喜愛純粹是出於一種精神或榮譽的追求,並不具“功利性目的,就是說,他們組織、參加賽會的主旨就是為了追求“更快、更高、更強”。
古希臘人在許多場合如播種收穫、宗教祭祀、歡迎賓客以及其他一些慶典活動中都喜歡舉行競技比賽,甚至紀念死者的葬禮也成為舉行競技活動的最佳場合之一。
他們最早的文學作品《荷馬史詩》中就為我們生動講述了一次完整的葬禮競技會,說希臘英雄阿基琉斯在安葬他的朋友帕特羅克洛斯時舉行了非常隆重而熱烈的競技會,競賽的項目多達7項,分別是車賽、拳擊、摔跤、賽跑、角鬥、鐵餅和弓賽。
而比《荷馬史詩》稍晚的《工作與時日》的作者赫西俄德也告訴我們說,他曾從希臘本土渡海前往尤俾亞島的卡爾西斯城,去參加安菲達瑪斯王的葬禮競技會,且還得了一項獎品。
古希臘人不僅有各種各樣的即時性、應景性的競技活動,他們還發展出了四大全希臘性質的亦即“國際性”的競技會,分別是奧林匹亞賽會,地點在伯羅奔尼撤半島的奧林匹亞,是專門為祭祀天神宙斯而舉行的,每四年一次,首次始於西元前776年;在特爾菲舉行的祭奉太陽神阿波羅的皮西安賽會,起源於西元前6世紀,自西元前582年起每四年一次;伊斯瑪斯賽會,地點在科林斯,是祭奉海神波賽冬的,約起源於西元前6世紀,每兩年一屆;尼米亞賽會,始於西元前573年。
這其中為天神宙斯舉行的奧林匹亞競技會最為著名,它也是現代奧林匹克運動會的前身。
更能體現古希臘人對體育競技熱衷程度的是,他們並不把這些競技、賽會等看作是普通的娛樂活動,而是把它們看得很高、很重,賦予它們重大的意義。
如,奧林匹亞賽會的優勝者被視為全希臘的英雄,享有極高的榮譽。
比賽結束時,要在天神宙斯的神壇前為各項目的優勝者舉行莊嚴而隆重的發獎儀式,由裁判員莊嚴宣佈他們以及他們父親的姓名,他們所屬的城邦(即國家),並由諸神的代表——賽會的祭司授予由橄欖枝編成的花冠。
他們會受到全體希臘人的敬重,更會受到所屬城邦人民的敬重,人們通常要舉行盛大的慶祝會來歡迎他們,在節日慶典與劇場中為他們設專座,在公共場所為他們立雕像,還要委託詩人和作曲家創作合唱頌歌,在宴會或宗教節日演唱,以示表彰。
大詩人品達幾乎就是專門為競技冠軍寫頌歌的另外,在“國際性”賽會如奧林匹亞賽會期間,古希臘人還規定各城邦必須停止一切軍事行動,即所謂“奧林匹克神聖休戰”,停戰時間長達三個月之久,凡違背者都要受到巨額罰款。
各邦前往觀看競技的人也不必擔心被騙,因為法令規定,凡是詐騙去觀看奧林匹亞競技會之遊客的人要受處罰。
古希臘人對賽會的重視程度,由此可見一斑。
我們再來看古希臘人競技體育精神的第二個方面,即他們所表現出的非“功利性”特徵。
競技體育,顧名思義就是為了“競技”而進行的體育,就是為了展示誰的技藝更高、誰跑得更快、誰的體力更強,這是古希臘人舉辦競技賽會的初衷。
既然是為了追求更快、更高、更強,就難怪在古希臘人那麼重視的奧林匹亞賽會上的優勝者,其所獲得的獎品不過是一根棕櫚枝和一頂由橄欖枝編成的“桂冠”了!
但這卻是最高榮譽的象徵!
古希臘人從很早的時候起,甚至在他們還未形成國家之前的荷馬時代,就把喜歡和參與體育競技看作是一種精神或理想的追求了。
關於這一點,古希臘英雄奧德修斯在漂泊中的一次遭遇可作很好的說明。
當奧德修斯在特洛伊戰爭之後的返鄉途中來到一個叫做法伊阿基亞的地方時,當地的頭人為歡迎這位遠方的客人,特地舉辦了一次包括賽跑、摔跤、跳遠、石餅等項目在內的競技會,期間由於看到奧德修斯體格魁偉壯碩,頗具“英雄”本色,便認為他一定喜歡競技,且還是一位這方面的高手,遂邀請他參與競技。
且看《奧德賽》中的描繪:
來吧,朋友們,讓我們問問這位陌生的客人,是否知曉和精熟某項技賽——看他的體型,不像卑劣之人,瞧他的大腿,小腿上的肌腱,那雙有力的大手,還有粗壯的脖子,渾身的力氣……站出來吧,陌生的父親,試試這些競技,倘若你精熟其中的任何一件。
你一定知曉體育競比——我們知道,對活著的人們,沒有什麼能比憑自己的腿腳和雙手爭來的榮譽更為隆烈。
出來吧,試試你的身手。
但是,奧德修斯發現當地那些人根本不是自己的對手,為給他們留面子,便以連續的海上漂泊已身心疲憊為由,婉拒參與競技。
沒想到的是,奧德修斯的拒絕竟引來了嘲諷:
我看,陌生人,你不像是個精擅比賽的漢子,雖說競技之事如今到處盛行不衰;你更像是個往返水路的客賈,乘坐漿位眾多的海船,船員的首腦,運貨的商人,只知關心自己的貨物,物品的進出,從倒換中謀得利益。
你不是運動場上的健兒奧德修斯把這當成對自己最大的羞辱,於是便在每個專案上都以絕對的優勢把他們擊敗。
而當法伊阿基亞人發現奧德修斯果真是位競技英雄時,便對他尊敬有加,並厚禮相送。
上述引文非常清楚地說明,“競技”在當時已經是“到處盛行不衰”的一種活動,是一種獲取“榮譽”的方式,誰如果對這種體育競技不感興趣,而一心只想著賺錢,誰就會被當成卑俗之人、毫無精神追求的凡夫俗子!
可以說,從這個時候開始,古希臘人就已經把“競技”與“榮譽”劃上了等號,而與“賺錢”或“功利”對立了起來。
當然,古希臘人的一些競技會還是設有獎品的,如果舉辦者特別富有的話,獎品甚至還非常可觀。
如,《伊利亞特》中阿基琉斯為他的朋友帕特羅克洛斯舉辦的葬禮競技會的獎品就特別豐厚:
在他所設的賽車項目中,優勝者的獎品是“一位束腰秀美的女子,手工嫺熟精細,外加一只帶耳把的銅鼎”,第二名的獎品是懷了崽的六歲口的母馬,第三名的獎品是一口精美的大鍋,第四名將獲得兩個塔藍同的黃金,而第五名則可得到一只嶄新的雙把壇罐;在拳擊比賽中,優勝
者的獎品是一頭壯實的騾子,負者則可得到一只雙把的酒杯;摔跤比賽的優勝者可得一只巨大的銅鼎,負者則可得到精熟多種手工活計的女子一名;賽跑的冠軍是一只銀制的兌缸;角鬥的第一名獎品是槍矛、盾牌和頭盔;而鐵餅和弓賽的優勝者獎品則分別是夠使用五年的生鐵塊和十把雙面鐵斧。
值得注意的是,阿基琉斯為競賽的負者都設立了獎品,這是古希臘的競技會所不多見的,因為他們一般只獎勵優勝者,即第一名。
阿基琉斯這樣做,可能主要是為了表達他對朋友的痛惜之情,用現在的話來說,是有點“大操大辦”的味道。
如上所述,儘管古希臘的競技會也有物質獎勵,但這並不是舉辦者的初衷,也不是參與競技的運動員的目的所在。
然而,到了古希臘後期,尤其是伯羅奔尼撒戰爭之後,希臘人對維護城邦榮譽以及追求身體健美的熱情日漸淡漠,那“橄欖枝的榮耀”也開始受到“功利”的沾染,賽會上的優勝者變得可以
得到豐厚的物質獎勵了:
“所在城邦通常會免除他的稅款與兵役,更有甚者,還為他發放終身津貼”,一些運動員也開始把競技當作“職業”,當作獲取功利的一種手段。
但“世俗化”與“功利化”出現之日,亦即競技“桂冠”光芒退色之時,人們對得勝者尤其是那些出於功利的“金牌”專業戶就有點不屑了。
前面我們提到的那位專為優勝運動員寫頌歌的大詩人品達,在他一生所寫的眾多頌歌中,只有一篇是敷衍了事之作,因為他所歌頌的那個傢伙幾乎是職業化的金牌專業戶。
品達之後,人們對奧林匹亞競技會的優勝者就更不如從前那麼恭敬了,古希臘著名三大悲劇家之一的歐裏庇得斯,就曾寫過一段尖刻的文字,諷刺奧林匹亞的勝利者,稱他們是肌肉發達頭腦簡單的人,對城邦沒有任何貢獻,卻受到人們的奉承。
詩人的評判當為明鑒!
總之,古希臘人把體育競技當成是一種“非功利性”的精神與榮譽追求,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他們是競技體育的創始者也是不容置疑的,惟其如此,現代奧運之父顧拜旦才可能從古代奧林匹克運動中提煉出“更快、更高、更強”的奧運精神來。
二、古希臘競技體育精神的形成
古希臘人所以能發展出這樣的競技體育精神,主要在於他們獨特的“人文”觀念。
我們今日所說的人文主義或人文精神,實乃源出西文的“人文主義”(Humanism)一詞,而Humanism這個詞,根據英國學者阿倫·布洛克的研究,最初乃源自古希臘人的enkykliapaideia觀念,在古希臘,enkykliapaideia指“全面教育”(英文的encyclopedia。
古希臘(除斯巴達外)最初的教育包括兩部分:
鍛煉體質的體操(gymnastike)和陶冶精神的文藝(mousike)。
前者包括體育和運動,後者則涵蓋了繆斯女神掌管的所有文藝活動,尤其是音樂與詩歌。
以雅典為例,孩子(當然是男孩子)滿7歲之後就要上學受教育,學習的內容除了閱讀、書寫、音樂、合唱等(即“文藝”)之外,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就是體操或體育。
到了13歲之後,家境一般的孩子雖不再上學了,但他們會一直保持對體育訓練和合唱的興趣。
家境富裕的孩子則繼續上學,一直到18歲,他們可根據自己的愛好,進一步學習音樂、雄辯
術、哲學等,但每個人每天都必須去體育場鍛煉身體。
事實上,體育對古希臘的學生來說,就像是我們今天的“必修課”。
古希臘人所以要把他們的教育分為“體育”和“文藝”兩部分,且還認為含有這兩方面內容的教育即為“全面”教育,乃是基於他們的“阿瑞忒”即“卓越”或“優秀”的觀念。
在古希臘人看來,任何事物都有其“理想的”或曰“卓越的”狀態或形式,他們稱之為“阿瑞忒”。
如,一匹賽馬如果它的速度驚人,那便是它的“阿瑞忒”;一匹馱馬如果特別能負重,它的“阿瑞忒”亦得以體現。
人當然也應該有其完美或卓越狀態,由於人是“靈”與“肉”的結合,因此,人的“阿瑞忒”就應該包括“肉體”和“心智”兩個方面,只有這兩個方面都得到充分發展,人才能是一個“完美”的人、“理想”的人。
具體而言,就是既要有健壯的身體,高超的技藝,又要有聰慧的頭腦和滔滔的辯才。
古希臘神話中既有戰神、愛與美之神,又有智慧女神,或許正是出於這一緣故。
出於這種“阿瑞忒”觀念,古希臘人早從荷馬時代開始,就把體現英雄氣概的體育競技和象徵智慧的舌辯之才,當成最高的人生價值目標來追求,才把戰爭和雄辯看作“使人出類拔萃”的重要途徑,因為競技中的優勝者在戰場上也一定是所向披靡的英雄。
所以,當法伊阿基亞人看到奧德修斯身材魁梧、“體型像不死的神明”時,馬上便對他崇敬有加;而當奧德修斯推脫不肯參加競技時,又對他大加嘲諷,因為空有一副強悍的軀殼而不諳或不喜歡競技,其實是一種精神上的侏儒;同樣,只有堂堂的相貌而缺乏舌辯之才,也是有失英雄本色的。
這正像奧德修斯訓斥嘲諷他的那個法伊阿基亞人時所說的那樣:
另有人相貌堂堂,像不死的神祗,但出言平俗,沒有文飾雅典——和你一樣,相貌出眾,即便神明也難能使你
變得更美,然而,你的心裏空白一片。
因此,荷馬史詩中的英雄才個個都是智勇雙全,甚至在各個方面都是出類拔萃的“全能者”:
如,《奧德賽》中的主人公奧德修斯就既是一個機敏的演說家,充滿智慧,又勇氣非凡,技
藝超人,且還能造船航海,犁地的功夫也不輸於任何人,體育競技方面更是所向披靡。
到了古典時代,希臘人的“阿瑞忒”觀念更成了“人文”的象徵,被視為“人性”的標誌,人之為人的根本。
因為對此時的希臘人來說。
“人”成了一個特指的概念,是指與“奴隸”相對的“自由人”,奴隸則不被看作是人。
根據亞裏士多德的看法,人(或自由人)與奴隸的差別在於兩個方面:
就生理或身體而言,奴隸的體格強壯,自由人的體格則俊美;就心理或靈魂而言,自由人是有理性的,而奴隸則是沒有理性的。
很明顯,包括“體”、“藝”訓練兩部分內容的“全面教育”(enkykliapaideia),正是針對“人”亦即自由人的這兩個方面而實施的。
從這一角度來講,此時對“阿瑞忒”的追求,實際上就是對“人性”的追求,就是為了使人更像人,更有別於奴隸,更具人性。
因此,古希臘人對體育的熱衷,實際上他們的“人文精神”即“全面教育”觀念的地道體現。
既然古希臘“全面教育”(enkykliapaideia)的根本目標是為了培養“人性”,那麼,對這一目標的追求就必然是“單純的”、不帶“功利性”的,因為強健的體魄與聰慧的心智的獲得,對其追求者來說本身就是一種獎賞和回報,是具有“人性”的一種標誌,它本身就是“目的”所在,而不再是為了達到其他目的的一種“手段”或“工具”。
於是,古希臘人便發展出了一種真正的“人文精神”,那就是“為榮譽而榮譽”的古代奧運精神或競技體育精神以及“為知識而知識”的獨特文化精神。
古希臘人之參加賽會只是為了橄欖枝的榮耀,只是為了競技而競技,根本原因便在於此。
在瞭解了古希臘人的這種獨特的全面教育觀念或人文觀念之後,我們也就可以理解為什麼在古希臘人的競技賽會中也包括文藝比賽了。
前文我們提到的那位前往尤俾亞島參加安菲達瑪斯王葬禮競技會的古希臘詩人赫西俄德,其參與競技的項目就是文藝,結果因唱了一首讚歌而獲獎,他還把自己所得的獎品——“一只有把兒的三角鼎”獻給了文藝女神。
古希臘四大國際性賽會之一的皮提亞賽會,最初就有吹長笛的比賽項目。
而比皮提亞賽會更為有名的奧林匹亞賽會,同樣也包括文藝比賽的內容,該項比賽的參與者包括了詩人、作家、藝術家和演說家等,有西方“史學之父”之稱的希羅多德就曾參加了西元前444年的第84屆奧運會,並因朗誦他的名著《歷史》而獲得桂冠!
可以說,古希臘的人文觀念不僅催生了古希臘的競技體育,更使得古希臘的賽會或奧運會成為真正的“人文”賽會,“人文”奧運。
古希臘人把體育競技當作人性完美去追求的傳統,對今日西方體育文化產生了重大的影響,西方運動員所表現出的那種敬業精神、那種把運動當作自己的生命以及以榮譽為至上的理念,無不與古希臘的體育人文精神有關。
而古希臘人所以能夠為榮譽而榮譽,能夠形成獨特的人文觀念和競技體育精神,能夠去追求個體人性的完美,則亦是與其獨特的城邦文化傳統有關的。
因為城邦制度下的希臘社會是一個公民或市民社會,沒有專制王權,在本質上是“大社會,小政府”。
在這種制度下,每個公民都有自己獨立的經濟地位,從而也就擁有獨立的人格,他們可以不必仰賴政府或王權而獲得生活的基礎,從而也就可以不受制於某種權力而進行獨立自由的追求,他們可以為了知識而去追求知識,而無須把知識當作安身立命的工具、手段,當然亦可以為了“橄欖枝榮
譽而去追求競技的卓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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